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令人心悸。

堅硬的凍土混合著碎石,瞬間將他額頭的皮肉磕破,鮮血混合著泥汙,順著他扭曲的臉頰流淌下來,模樣淒厲而癲狂。

“若非末將……若非末將指揮失措,臨陣怯懦,亂了方寸……

何至於……何至於讓文丑那兇魔如入無人之境!

何至於讓這麼多忠勇的兄弟白白送死!

何至於害得孫校尉戰死沙場!

何至於連累宋將軍身受重傷……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他語無倫次,每說一句,就重重地將額頭砸向地面。

似乎只有這自殘般的劇痛,才能稍稍緩解那幾乎將他靈魂都吞噬掉的巨大負罪感。

“末將罪無可赦!求張將軍……求張將軍重重責罰!斬了末將!以告慰陣亡將士在天之靈!”

他抬起鮮血淋漓的臉,眼中沒有求生的慾望,只有一片死寂的絕望和祈求解脫的瘋狂。

看著眼前這片因他無能而造就的屍山血海,他寧願用最殘酷的死亡來贖罪。

他不是經久沙場的宿將,只是一個靠著背景和趨炎附勢爬上來的普通人,並非鐵石心腸之輩。

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殘酷的戰場,又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而造成的莫大傷亡,他心中實在悔恨難當。

戰鬥時他還顧不上,眼下戰鬥結束,這巨大的羞愧感瞬間擊潰了他的心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張遼身上,有悲痛,有麻木,也有一絲對郭忠的複雜情緒——

鄙夷其無能,又隱隱有一絲同情其絕望。

張遼緩緩轉過身,看著跪在血泊中、額頭血肉模糊、狀若瘋魔的郭忠,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

他胸膛起伏,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在心底翻騰。

若非郭忠初始的指揮混亂、臨陣怯懦,導致陣型大亂被文丑輕易突入核心,縱然文丑勇悍絕倫,後軍也絕不可能付出如此慘絕人寰的代價!

孫虎或許不會死,宋憲或許不會重傷,那一千五百名將士或許……

這無能之輩,死不足惜!

然而,殘存的理智死死壓住了張遼立刻拔劍的衝動。

郭忠是呂布親自接納、任命的校尉,代表著呂布對西園舊部的態度和掌控。

自己雖有統軍之權,卻無權直接處決呂布親自任命的高階將領。

程式不合,更可能與呂布的佈局產生偏差。

何況,郭忠如此表現,看得出來也並非作秀,做了錯事之後能夠悔錯之人,也不是無可救藥之輩。

張遼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殺意,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郭校尉!”

郭忠的哭嚎和磕頭猛地一滯,抬起血汙狼藉的臉,茫然地看著張遼。

“起來!”張遼的聲音斬釘截鐵,“此刻非是跪地請罪之時!

陣亡將士遺體亟待收斂,重傷同袍急需救治,戰場需要清理,隊伍需要重整!

此乃當務之急!至於你的過失……”

張遼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鋒,在郭忠臉上剮過,“本將會一字不漏,據實稟報主公,由主公親自定奪!”

郭忠聞言,非但沒有怨恨或恐懼,那雙死寂絕望的眼睛裡,反而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病態的光芒。

他猛地又磕了一個頭,額頭重重砸在泥濘裡,聲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急切:

“是!是是是!末將明白!末將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只求張將軍!求您務必!務必要在侯爺面前……

言明末將所有罪責!末將……萬死難辭其咎!萬死難辭其咎啊!”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失魂落魄卻又異常急切地轉身衝向最近的傷員堆,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忙包紮,動作笨拙而癲狂。

似乎只有讓自己徹底淹沒在這繁重血腥的善後事務中,才能暫時逃避那噬心的愧疚。

戰場上的死寂並未持續多久,便被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絕望和茫然所取代。

後軍殘餘的將士們,如同被抽走了脊樑,木然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

有人低聲啜泣,為死去的袍澤;有人眼神空洞,望著染血的兵刃發呆;更多的人則是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心神——

顏良文丑那如同鬼神般不可戰勝的身影,深深烙印在他們腦海。

那瞬間收割生命的恐怖力量,摧毀了他們剛剛被張遼激起的、本就脆弱的勇氣。

士氣,低落到了冰點。

空氣中瀰漫著的不再僅僅是血腥,更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對未來的無望。

他們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卻依舊讓那兩個兇魔全身而退。

接下來呢?

還要面對怎樣的敵人?

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張遼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挺直脊背,試圖驅散這片陰霾。

他推開攙扶的親兵,走到一處稍高的土堆上,聲音因傷勢和疲憊而沙啞,卻努力拔高:

“將士們!都抬起頭來!”

他掃視著一張張麻木或悲慼的臉。

“此戰……傷亡慘重!本將……心如刀絞!但是!”

他猛地加重語氣,“看看你們腳下的土地!看看你們手中的兵器!

看看身邊倒下的兄弟!你們沒有退!你們頂住了!你們用血肉之軀,擋住了叛逆最兇悍的爪牙!

保住了我軍的後方!沒有讓他們的陰謀得逞!這,就是大功!”

他的話語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士兵們依舊沉默,只有風吹過破碎旌旗的獵獵聲,和傷兵斷續的呻吟。

巨大的犧牲帶來的悲愴和對絕對武力的恐懼,並非幾句空洞的鼓舞所能驅散。

張遼看著這一切,心中也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內腑的傷痛陣陣襲來,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由遠及近、沉重而迅疾、彷彿踏在人心鼓點上的馬蹄聲,驟然撕裂了戰場凝滯的死寂!

那聲音初時低沉,瞬間便化作滾雷,由戰場東側急速逼近!

所有人的心臟,彷彿被這馬蹄聲狠狠攥住!

瀰漫的硝煙和未散的煙塵被一股灼熱而暴烈的氣息悍然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