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洛陽城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霧氣裡。

北軍和西園軍的營地卻已如甦醒的巨獸,發出低沉而有序的轟鳴。

“嗚——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撕裂晨霧,在寂靜的洛陽上空久久迴盪。

沉重營門被推開的吱嘎聲此起彼伏,金屬甲葉摩擦碰撞的鏗鏘聲密集如雨。

呂布立於赤兔馬上,火紅色的靈裝戰甲在熹微晨光中流淌著熔岩般的光澤,那柄巨大的鎏金方天畫戟隨意地頓在身側地上,戟刃寒光懾人。

他目光沉凝,掃視著兩支威嚴整肅的軍隊。

北軍士卒,玄甲玄盔,佇列森嚴,步伐沉穩有力,長矛如林,反射著冷硬的微光。

西園軍將士雖經歷動亂,但在宋憲、郭忠等將領的率領下,也陣型完整,臉上更是帶著對功勳的渴望和對呂布的認同。

兩支隊伍涇渭分明卻又並行不悖,如同兩道沉默的鐵流,沿著洛陽寬闊的街道向前湧動。

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甲葉碰撞聲和戰馬偶爾的響鼻,匯成一股無形的肅殺壓力,沉甸甸地壓在空曠的街道上。

“成廉!”呂布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行軍的噪音。

“末將在!”成廉策馬近前,一身皮甲,眼神銳利如鷹。

“帶本部人馬,圍住袁府。一隻鳥也不許飛出去。”呂布的指令簡潔冰冷,“若有強行闖出者,格殺勿論。”

“諾!”成廉眼中厲色一閃,抱拳領命,隨即撥轉馬頭,帶著一隊剽悍的幷州狼騎脫離大隊,如離弦之箭般撲向袁府方向。

“文遠!”呂布的目光轉向身旁。

張遼一身精煉鐵甲,神情沉穩:“主公。”

“兩軍合兵,指揮交予你手。目標,虎賁軍營!”呂布將象徵指揮權的令旗拋給張遼,“按計劃行事,穩步推進,不可冒進,亦不可遲疑!”

“主公放心!”張遼接旗在手,眼中精光暴漲,一股統御千軍的沉穩氣勢自然流露。

呂布不再多言,猛地一夾馬腹。

赤兔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騰,如一道燃燒的閃電,瞬間脫離行進的大部隊。

魏續、曹性率領數百狼騎親兵與近千步卒緊隨其後,馬蹄陣陣,步履轟鳴,直奔太傅府而去!

鐵流滾滾,穿行於洛陽寂靜的街巷。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但無數道或驚恐、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從門縫後、窗欞間悄然投出。

“老天爺……這麼多兵……”一個縮在門板後的老翁聲音發顫。

“別怕,爹,”旁邊扶著老翁的中年漢子壓低聲音,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

“你看,他們……他們不一樣!隊伍齊整得很,沒人亂看,更沒人去碰旁邊晾著的衣裳、攤子上的貨!這才是正經王師的樣子!”

“是啊,”隔壁門縫後傳來一個婦人的小聲附和,“前幾日西邊那群天殺的瘟神,見什麼搶什麼,跟蝗蟲過境似的!

聽說就是西園軍裡反出去的叛賊!呸!聽說虎賁軍收留了那些畜生,看來這虎賁軍也不是什麼好鳥!”

“討伐叛軍!誅殺國賊!”隊伍中,被呂布新提拔的軍官們適時地、一遍遍向街道兩旁沉聲呼喝。

這口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靜的街巷中激起一圈圈無聲的漣漪。

“聽見沒?討伐叛軍!”中年漢子對著老翁激動地說,“我就說!之前禍害百姓的,定是叛賊!果然如此!”

“誅殺國賊……”老翁喃喃重複,渾濁的老眼望向那支沉默而威嚴行進的軍隊,終於明白了什麼。

恐懼依舊在,但一種樸素的認知已在許多緊閉的門戶後悄然生根:

這支軍隊,與那群燒殺搶掠的畜生不同;而接納了那群畜生的虎賁軍,恐怕真如這些官軍所言,已是國賊。

“砰!”

太傅府衙那兩扇厚重、象徵著大漢朝廷威嚴的朱漆大門,在一聲巨響中猛地向內彈開!

門閂斷裂的木屑紛飛。

呂布高大的身影當先踏入,火紅戰甲彷彿將廳堂內略顯昏暗的光線都點燃了。

方天畫戟的戟尖拖曳在青磚地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火星迸濺。

他身後,魏續、曹性及一眾如狼似虎、甲冑染霜的親兵洶湧而入,瞬間將前庭塞得滿滿當當,濃烈的鐵血煞氣撲面而來。

廳堂內,早已聚集了一群聞訊趕來的高官顯貴。

太傅袁隗端坐主位,面色沉凝如水,手中捻動著一串玉珠,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身側站著長子袁基,臉色蒼白,眼神驚惶。

周圍是司空劉弘、河南尹王允、廷尉韓卓、城門校尉伍瓊、良鄉侯尚書盧植等人,或驚怒,或凝重,或強作鎮定。

“呂布!”司空劉弘鬚髮戟張,第一個跳出來,指著呂布的鼻子厲聲呵斥,

“你……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擅闖太傅府邸,還縱兵破門!

此乃藐視綱常、犯上作亂!形同謀逆!你眼中還有沒有天子,有沒有朝廷法度!”

城門校尉伍瓊緊隨其後,聲音尖利:“呂奉先!立刻帶你的人退出去!向太傅及諸位公卿賠罪!

念在你護駕有功,或可視為一時激憤,尚有轉圜餘地!

若再執迷不悟,吾等必聯名彈劾,罷黜你所有官職,將你下獄問罪!”

“不錯!”廷尉韓卓也上前一步,色厲內荏,“速速退兵!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盧植雖未開口,但他也是面色難看,看向呂布的目光中滿是失望。

面對這群高官的口誅筆伐,呂布腳步不停,徑直走到大廳中央,距離袁隗的坐席僅數步之遙。

他目光如電,直接無視了跳腳的劉弘、韓卓等人,灼灼視線死死鎖住主位上的袁隗。

“袁太傅,”呂布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的呵斥,帶著冰冷的穿透力,“我來,只問一句。

袁本初陰謀暗殺北軍、西園軍統帥,策動軍中叛亂,致使上軍校尉張稚叔慘死,數千將士裹挾作亂,劫掠洛陽百姓,荼毒生靈……

這些事,你可知情?”

此言一出,廳堂內瞬間一靜。

以劉弘為首的一些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滿腔的斥責堵在喉嚨裡。

他們與袁氏交好不假,但張楊遇刺、叛軍劫掠洛陽,這可是震動朝野、人盡皆知的血案!

若袁紹真牽扯其中……這渾水,誰還敢輕易去蹚?

幾人目光閃爍,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氣勢頓消。

袁隗捻動玉珠的手指終於停住。

他抬起眼皮,渾濁的老眼迎上呂布銳利的目光,臉上皺紋深刻,卻不見絲毫慌亂,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漠然。

“宜鄉侯,”袁隗的聲音蒼老而平穩,“此言差矣。

張校尉不幸罹難,老夫亦深感痛心。然,此乃軍中事務,或是統兵不力,或有小人作祟。

但本初乃是司隸校尉,日常有監察之事,事務繁多,與此事何干?

你無憑無據,便將如此滔天罪名扣在老夫侄兒頭上,豈非血口噴人?

老夫倒要問問,宜鄉侯此舉,意欲何為?”

河南尹王允這時也開口說道:“宜鄉侯,張稚叔與張文遠二人如今的職務,還是得益於袁司隸的舉薦。

他們與本初本就有恩義,本初怎麼會謀害他們?宜鄉侯怕是找錯人了吧?

張稚叔之事,允亦有耳聞,但或許並非有人謀害,而是張稚叔自己統御不力,能力不足吧?”

“能力不足?找錯人?!”呂布怒極反笑,聲震屋瓦,

“若是張稚叔統御不力?那為何叛軍叛亂之後不逃離洛陽,而是徑直投奔了袁氏掌控的虎賁軍?!

這難道也是巧合?這恐怕是蛇鼠一窩,早有勾結吧?!”

“一派胡言!”韓卓忍不住又跳出來,“那些叛軍去向,誰能控制?或許只是慌不擇路!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栽贓,構陷袁公!”

“構陷?”呂布眼中寒光暴射,猛地踏前一步,戟尖在地上劃出刺耳長音。

他不再廢話,厲聲喝道:“魏續,將東西拿來!”

“末將在!”魏續應聲如雷,大步上前,將一個沉甸甸的粗布包裹重重摔在袁隗面前的青磚地上!

包裹散開,露出裡面一摞染著暗褐色汙跡的竹簡和幾份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