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臉上帶著歉意與笑意,親熱地拉住掾吏的胳膊。

他賠罪道:“使者且息怒!布一介武夫,邊鄙粗人,手下兒郎也都是些不通禮數的夯貨,若有衝撞,實非本意!侯成!”

呂布扭頭,對著侯成呵斥道:“還不快給……呃,不知使者怎麼稱呼?”

“張齊,張仲完。”掾吏面色有些僵硬,訥訥回覆。

“還不快給張使者賠罪!張使者代表的可是太傅,朝廷重臣!豈是你們能攔的?”

侯成一時摸不著頭腦,但他看到呂布的眼神,也知道自己主公肯定有著什麼打算。

他只得不情不願地上前抱拳道:“末將魯莽,請使者恕罪!”

張齊也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眼前是什麼狀況,面對侯成的賠罪,自然也無話可說。

“都出去,趕緊把酒備上來,我好給使者賠罪!”

其餘人等退出大帳之後,呂布臉上的笑容更盛,他拉著張齊就往主位走。

“仲完兄從太傅府一路趕來辛苦,又在此久候,想必已經口乾舌燥。來來來,布略備薄酒,權當賠罪,也給仲完解解乏!”

張齊被呂布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懵了。

他奉袁隗之命前來,本就存了試探和施壓的心思,預備好了面對呂布的倨傲甚至刁難,並以此回去在太傅面前表功。

萬萬沒想到,這傳聞中凶神惡煞、桀驁不馴的呂奉先,竟如此“折節下士”,對自己一個小小掾吏這般禮遇?

這對嗎?

“不……不敢當!呂將軍,下官奉太傅之命,有奏章需即刻面呈陛下與太后,實在不敢耽擱……”

張齊掙扎著想抽回手臂,卻感覺呂布的手像鐵鉗一般,牢牢將自己鉗制。

“哎!”

呂布不容分說地將他按在坐席上:“陛下和太后一路顛簸,剛剛經過太醫診視,此刻怕是不便打擾。

仲完兄在我這兒稍坐片刻,待陛下那邊安穩了,布親自引你去!

一封奏章而已,此事簡單,來,先喝酒。

邊關苦寒,難得有洛陽這麼好的美酒,仲完兄莫要推辭!”

說話間,有親兵已麻利地捧上酒罈和酒樽。

過不多時,又抬上來一隻烤得焦黃的羊羔。

呂布親自拍開封泥,濃郁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這些酒都是皇宮中的珍藏,還真不是外面的普通酒水可比。

呂布不由分說,先給張齊滿滿倒了一樽,又給自己倒上。

“布先乾為敬,給仲完兄賠罪!”

呂布端起碗,豪氣干雲地一飲而盡,倒轉酒樽,一滴不剩。

張齊騎虎難下。

他看著呂布那張帶著真誠笑容的英武臉龐,感受著對方不似作偽的熱情,又聞著那誘人的酒香。

心中的警惕和倨傲不知不覺就鬆動了三分。

他只得端起酒:“呂將軍言重了……下官……下官也敬將軍。”

勉強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臉上立刻泛起紅暈。

呂布見狀,心中暗笑,面上卻愈發熱情。

他放下酒碗,拿起匕首,割下一大塊焦香四溢的羊腿肉,放在張齊面前的盤子裡。

“仲完兄,嚐嚐這個!剛烤好的,邊地的吃法,粗獷了些,勝在實在!比不得京都精烹細飪,但也別有風味!”

張齊看著盤子裡那塊幾乎有拳頭大、還滋滋冒著油花的羊肉,再看看呂布期待的眼神,只得拿起筷子。

羊肉入口,確實外焦裡嫩,香氣濃郁,奔波等候的飢餓感被勾了起來,忍不住又多吃了幾口。

“仲完兄,別光吃肉,來,喝酒,喝酒,這麼好的美酒,不喝可就浪費了!”

呂布殷勤地勸酒勸肉,不多時,兩人間的氣氛就已經頗為融洽。

張齊面泛紅光,眼神迷離,已然有些酒意上頭了。

這時,呂布開始慢慢與他閒聊起來。

透過閒聊,呂布漸漸掌握了他的基本資訊。

張齊是益州漢中郡張氏出身,算是一個小士族,到他這一輩,才混到了洛陽的官職,卻也只是太傅府跑腿的小吏。

而且,這也基本上到頭了,他再想往上爬,基本只能靠自己,家族已經無法給他提供什麼助力,反而是一種累贅。

畢竟,洛陽京畿之地,隨便攏一攏都是大把的官員,還都是出身尊貴,完全不是他這小地方士族子弟能比的。

呂布瞭解了他的出身,頓時也開始“訴起苦”來:“仲完兄說的太對了!咱們外地人在這洛陽城,難啊!

你別看我這次立了些功勞,可說到底,我出身寒微,不過是幷州邊地一小吏罷了。

此番護駕,全憑一腔熱血,見不得陛下和太后受難。

可直到要入這洛陽城,方才……唉!”

呂布說著重重嘆了口氣,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落寞和自嘲:

“布在邊關,只知道提刀砍人,守土安民。

到了這天子腳下,才知規矩森嚴,法度重重。

朝堂諸公,皆是高門顯貴,滿腹經綸,布……布實在是自慚形穢,格格不入啊!

就像今日,布手下那些粗胚衝撞了仲完兄,定是又要惹得太傅不快,布這心裡,真是惶恐不安!

這洛陽城……

若是諸公能護得陛下和太后安全,我還不如回邊關廝殺,來得自在!

唉!喝酒!喝酒!”

呂布一番話,配合著他“真誠”的表情和自降身份的“卑微”姿態,精準地戳中了張齊內心深處的不滿。

他從漢中來到洛陽,本也是抱著美好願景,希望能為自己、為家族博一番前程。

誰知道來到洛陽後,一切都那麼艱難,別說往上爬,他能保住這太傅府掾吏的身份,就已經傾盡全力。

若是自己也出身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那種頂級家族,他相信自己定然不會如此。

呂布這番“出身低微,不被重視”的感慨,瞬間引起了他強烈的共鳴。

“呂將軍……言重了。”

張齊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意上湧,話匣子也開啟了,語氣裡帶著同病相憐的唏噓。

“將軍勇冠三軍,護駕之功彪炳千秋!

些許規矩小節,太傅……太傅也是為朝廷體統著想。

至於出身……唉,下官何嘗不是?

在這洛陽城裡,若無顯赫門第,縱有些許才學,也難……難啊!”

他搖著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樽,一飲而盡。

呂布眼珠一轉,不動聲色地再次為張齊滿上酒,自己也端起酒樽:

“仲完兄說的是!布敬你!敬我等……不易之人!幹了!”

又是一樽酒下肚。

幾輪下來,張齊已是酒意酣然,臉色通紅。

什麼奏章,什麼太傅,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他只覺得眼前這位呂將軍,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如此理解自己!

呂布見此,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直到此時,他才露出了自己如此表現的真正目的——

“仲完兄,今日太傅回府後,不知都發生了何事,可有提及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