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馬踏在洛陽內城的夯土路面上,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蹄聲。

呂布與魏續並轡而行,緩緩穿過略顯喧囂的坊市,向北宮方向迴轉。

經歷了一整日的驚心動魄,此刻呂布才有片刻閒暇,將目光投向這座帝國心臟的日常。

街道兩旁,商鋪鱗次櫛比,雖不復往日鼎沸,卻也擁有遠超邊地城池的繁華。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往來穿梭,行色匆匆。

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牲畜、香料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焦糊氣混合的複雜味道。

當呂布和魏續騎著高頭大馬穿過,路人的反應頗為有趣。

近處的一些百姓本能地流露出驚慌,紛紛避讓到道旁,垂下目光,不敢直視。

但這份恐懼也並沒有太過嚴重。

遠處一些販夫走卒,對呂布兩人好奇的觀望,甚至低聲議論。

“那位就是中午帶兵入城的將軍吧?真是威武!那馬……嘖嘖,神駒啊!”

“聽說是幷州來的?以前沒聽過幷州有什麼出名的將軍吧?”

“噓!小聲點……聽說他已經把前將軍董卓殺了!”

“不會吧!他怎麼敢的,那可是朝廷冊封的將軍!”

“那有什麼……你不知道,他帶兵入城時,差點就和虎賁軍打起來了……”

“這麼無法無天?!”

“嘿!還不是朝堂那些大人物們不想讓他得了這護駕的功勞唄!”

“嘖嘖,說到底還是和咱們老百姓沒什麼關係……”

“你這麼說倒也是……晚上準備吃點什麼……”

議論聲雖低,卻逃不過呂布敏銳的耳力。

他微微點頭,洛陽畢竟是京都,天子腳下,四方輻輳之地,百姓的見識和膽氣倒是遠比普通郡縣強。

他們對發生的事情有著自己的見解與判斷,並沒有那麼盲從。

‘這種狀態……倒是還不錯。’呂布心中思忖。

透過這些百姓的議論,呂布意識到:

只要自己嚴明軍紀,約束部下,不像董卓搞的那麼天怒人怨,再頒佈一些惠民利民的政令,將洛陽周邊地區收攏為基本盤,難度或許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大。

這讓他心情振奮。

他以後是要與“全天下”為敵,將大漢數百年遺留的痼疾砸碎,徹底破而後立。

這種情況下,每一步計劃都要小心翼翼,但同時,他必須也得有自己的基本盤。

他為自己選定的基本盤就是最廣大的百姓。

但這個時代的百姓畢竟貧苦、無知,呂布對他們有信心,但畢竟也只能算作猜想。

現在,洛陽的百姓卻給了他信心。

“主公,主公,您看那邊!”

就在這時,呂布旁邊的魏續忽然靠近扯了他一下,隨後抬起馬鞭悄悄指向街道斜前方。

呂布順著方向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襦裙、外罩淺碧紗羅的年輕少婦,正步履匆匆地從一家脂粉店裡走出。

她身姿婀娜,髮髻高挽,頭上插著一支精緻的玉簪,腰間配著漂亮的香囊。

然而,本該落落大方、儀態端莊的她,此刻的神情卻明顯帶著慌亂和窘迫,螓首微垂,不敢與旁人對視。

周圍幾位衣著同樣體面的婦人聚在一起,雖不至於指指點點,但看向她的目光,也都帶著些鄙夷和幸災樂禍。

遠處幾個閒漢抱著手臂,目光也不時在她身上逡巡,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

顯然,這女子在當下的洛陽城中,不是名聲有問題,就是遇到了某種廣為人知的麻煩。

魏續看得眼睛發亮,嘖嘖有聲:“乖乖,洛陽城裡的娘們兒就是水靈!

這身段,這打扮,咱們九原哪有這樣的!主公您說是不是?”

呂布的目光卻微微一凝,並非完全被那女子的容貌吸引。

在他感知下,那女子分明是一位【英傑】!

她的身上擁有兩個技能——【媵予】和【擁嬖】。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兩個【技能】,好像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那就不怪是這種神態了。

她當前的身份確實尷尬,在後世也有些名聲,但與自己應該沒什麼關係。

就在呂布思索間,那少婦大概窘迫的緊了,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拐進旁邊一條小巷,推開一扇小門,迅速消失。

看那庭院的高牆和隱約露出的飛簷,顯然不是簡單門戶。

呂布卻隱隱猜到了,這裡是何人的府邸。

“嘖,進去了。”魏續有些遺憾地咂咂嘴,“也不知是哪家的……”

呂布收回目光,心中留下一個記號,面上卻不動聲色:

“行了,少看兩眼,回營。”

這等女人,一般人可招惹不起。

兩人不再耽擱,催馬加快速度。

不多時,北宮宮門已近在眼前。

宮門處,此時是侯成在帶兵值守。

見到呂布歸來,侯成立刻迎上前行禮:“主公!”

呂布勒住赤兔,翻身下馬:“宮裡可還安定?”

侯成道:“稟主公,宮中一切正常,兒郎們也都聽話。”

“那就好。”呂布見侯成面有異色,又問道,“怎麼,有其他事情?”

侯成點頭,面色有些不悅道:“主公容稟,太傅府派了個掾吏過來,說要面見陛下和太后,但沒你的命令,我就自作主張將他攔下了。

誰知道那廝放肆得很,動不動就發怒,嘴裡說些我們根本聽不懂的文縐縐的話,偶爾能聽懂幾句,也都不是什麼好話,甚至他還提到了主公。

若不是主公吩咐,我早就帶著兒郎們把他皮給扒了!”

“哦?”呂布劍眉微挑,“原來是袁太傅的使者,走,帶我去會會他。”

袁隗派人來皇宮直接求見皇帝,既不事先和呂布商量,也不避著呂布,呂布大致就能猜到他的意圖了。

不過,聽侯成描述,這位掾吏倒是有點意思。

呂布大步流星走進中軍帳,魏續、侯成緊隨其後。

掀開帳簾,只見一個身著文吏袍服、頭戴進賢冠的中年人,正揹著手在帳中踱步,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和倨傲。

見到呂布進來,他不僅沒有行禮,反而像是上官看到了不懂事的下級,搶先一步高聲叱道:

“呂奉先!你好大的架子!

本官奉太傅之命,持奏章前來面呈陛下與太后。

你一介邊將,竟敢縱容部曲阻攔本官一個多時辰!

你眼中還有沒有朝廷法度?還有沒有陛下與太后?

阻塞言路,隔絕中外,難道你要效仿前秦之趙高嗎?”

他唾沫橫飛,聲音拔得極高,不止中軍大帳,甚至連外圍計程車卒都聽的一清二楚。

他那副義正詞嚴、慷慨激昂的模樣,活脫脫一個不畏強權的忠臣形象。

只是那雙微微躲閃的目光,還是暴露了他心底最深處的色厲內荏。

呂布看得心中想笑,這些士族啊……

周圍士卒以及魏續、侯成二將,聽他對呂布這麼不客氣,頓時都是勃然大怒。

他們手按刀柄,眼中殺機畢露,眼見著就要將之碎屍萬段。

呂布卻心中微微一動,揮手讓他們退下:“退下!不可對太傅使者無理!”

隨後,呂布向那人笑道:“有勞使者等候多時,布之罪過也!來人,取酒來,我要與使者暢飲賠罪!”

嗯?

周圍人看到呂布的反應,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連那位掾吏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