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踏碎了浸透血水的泥濘,濺起暗紅的水花。

顏良文丑並轡而行,身後僅存的五百餘騎拖著沉重的步伐,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戰甲破損,眼神渙散,瀰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頹喪。

他們已然遠離戰場,但張遼那雙隔著煙塵仍如冰錐般刺來的目光,還有西園軍士卒震徹雲霄的、帶著刻骨恨意的戰吼,彷彿還在他們身後追隨,讓人難以喘息。

他們算不上戰敗,但從戰場逃離卻是不爭的事實。

“大哥……”

文丑粗重地喘息,胸腔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起伏都牽扯著肩甲下那道被張遼馬槊撕開的深痕。

火辣辣的劇痛混合著金屬嗡鳴的餘震,不斷提醒他方才的兇險。

他眼中狂暴的血色尚未完全褪去,但深處已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駭然佔據。

“那張遼……竟如此難纏!你我兄弟聯手,竟不能速勝!那呂布……”

他喉頭滾動,後面的話竟有些說不下去。

顏良面色凝重如鐵,目光掃過身邊這支殘兵敗將,又投向遠處呂布軍陣中隱約升騰的、更加熾熱凝練的肅殺之氣。

“不止張遼!”

他聲音低沉,帶著前所未有的審慎,每一個字都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

“醜弟,你看到那些西園兵卒了嗎?

主帥無能怯懦至此,陣亡近半,血流成河,他們卻在將死之際爆發出那般兇性,死戰不退!

這絕非尋常士卒能有的韌性與瘋狂!”

文丑腦海中瞬間閃過那些西園軍士兵渾身浴血、雙目赤紅、如同瘋魔般撲上來的景象。

那些眼神裡沒有恐懼,只有同歸於盡的決絕,讓他這身經百戰的猛將也不由得心頭髮寒。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指節捏得發白。

“呂布……他究竟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還是許下了潑天富貴?”

“迷魂湯?潑天富貴?”

顏良嘴角扯出一絲極其苦澀的弧度,眼神銳利如鷹隼。

“恐怕遠不止於此!此等練軍、馭下之術,鬼神莫測!此前所謂名將,皇甫嵩、董卓之流與他相比,怕也相形見絀!”

他猛地勒住馬韁,戰馬不安地踏著步子,濺起泥點。

“若呂布軍中皆是這等悍不畏死、韌性十足計程車卒,再輔以張遼甚至呂布本人那等絕世凶神衝陣……”

一個可怕的畫面在他腦中驟然成型:堅固的營門在方天畫戟或點鋼馬槊下如同朽木般碎裂,那道火紅或玄黑的身影如入無人之境,直撲中軍大帳!

千軍萬馬,誰能擋那開山裂石的一擊?袁紹的性命,危如累卵!

一股冰冷的戰慄瞬間竄上文丑的脊背,他猛地打了個寒顫,方才敗退的不甘被一股更深的恐懼和後怕取代。

“大哥!那我們……”

他急聲道,目光焦灼地看向顏良。

“回營!立刻回營!”

顏良斬釘截鐵,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軍騎兵已殘,在外遊弋只會被呂布大軍合圍絞殺,徒增無謂傷亡!

必須回去!將呂布軍虛實,尤其是張遼之勇悍、其軍心士氣的可怕,詳實稟報主公!更要緊的是——”

他眼中寒光爆射,“我等必須寸步不離護衛在主公身側!嚴防呂布或張遼突陣斬首!此乃生死攸關之要務!”

文丑重重地一點頭,臉上殘餘的狂暴被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取代。

個人榮辱、洗刷退兵之恥的念頭,此刻被徹底壓下。

“走!速回!縱使被淳于瓊那廝譏諷怯戰,被主公責問用兵不利,我兄弟也認了!只要主公無恙,此戰根基未失,總有雪恥之日!”

他猛地一夾馬腹,殘存的袁軍騎兵緊隨其後,帶著一身血汙泥濘和劫後餘生的倉皇,加速衝向那座此刻代表著最後庇護的虎賁軍營寨。

沉重的轅門在顏良文丑殘騎湧入後迅速閉合,巨大的門閂落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外面那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氣。

然而,營內氣氛卻並未因此輕鬆,反而更顯壓抑。

中軍大帳內,燭火搖曳,映照著袁紹那張竭力維持平靜卻依舊能看出緊繃的臉。

顏良文丑單膝跪地,甲葉上的血汙和泥濘未乾,喘息聲在寂靜的帳內格外清晰。

他們快速而清晰地稟報了後軍遭遇戰的經過。

隱去了文丑【決絕】失控的兇險細節,將重心死死釘在張遼那鬼神莫測的戰力,與呂布軍士卒所展現出的、令人膽寒的韌性上。

“……張遼單人獨騎殺入重圍,槊法精絕,力大無窮,末將與文丑聯手,激戰數十合,竟只能堪堪將其壓制,無法速勝!”

顏良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帶著一絲心有餘悸。

“更可怕者,是其麾下西園殘兵!主將郭忠無能怯戰,陣型崩潰,傷亡慘重,可那些兵卒……

在張遼趕到後,竟如瘋魔附體,明知必死亦前仆後繼!

我軍三百精銳親騎,硬生生被他們用血肉之軀堆殺殆盡!”

文丑介面,聲音沙啞:“主公!呂布練兵馭下,實乃妖孽!其軍心士氣之凝聚,絕非普通士卒可比!

若呂布或張遼親率此等悍卒突陣,我軍營壘……恐難擋其破陣斬首之鋒銳!”

他抬起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憂慮。

“末將斗膽,懇請主公允我兄弟二人,時刻護衛中軍左右!以防不測!”

帳內一片死寂。

淳于瓊抱著雙臂站在一旁,臉上原本對顏文“虎頭蛇尾”的不滿,此刻已被震驚和凝重取代。

許攸捻著鼠須的手停在半空,眉頭鎖成了一個疙瘩。

袁紹端坐主位,面沉似水。

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著堅硬的紫檀木案几邊緣,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在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掃過顏良文丑身上那觸目驚心的戰鬥痕跡,最後落在他們凝重憂慮的臉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並未因損兵折將而暴怒,反而深吸一口氣。

他胸膛微微起伏,強壓下眼底深處翻湧的驚濤駭浪,聲音竟帶著一種異樣的沉穩:

“二位將軍血戰而回,辛苦了。臨敵應變,審時度勢,及時撤回保全精銳,何錯之有?”

他微微一頓,語氣陡然轉沉,帶著難以置信的審慎。

“那張文遠……竟有如此身手?”

一個呂布已是壓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的夢魘,如今又多了一個能硬撼顏良文丑聯手的張遼!

這幷州虓虎麾下,怎會聚集如此多絕世凶神?他賴以威懾對手、開啟僵局的頂尖武力優勢,正在被無情地瓦解!

【玉鋒】(提升己方將領戰意)、【合討】(增強協同作戰)這些引以為傲的技能,在張遼這等層次的猛將面前,效果必將大打折扣!

一股深重的寒意,悄然爬上袁紹的心頭。

“呂布得張遼,更是如虎添翼,此戰怕是愈發艱難了!”

許攸終於開口,聲音乾澀。

“好在經過二位將軍衝擊,其軍心士氣,應該還是會有所損傷。如今之計……”

他眼珠急速轉動。

“唯有深溝高壘,憑堅而守!倚仗營壘之固,耗其鋒芒!呂布若強攻,必付屍山血海之代價!

或可待其師老兵疲,士氣衰竭之時;或……寄望於洛陽城中生變,使其首尾難顧!”

他將“洛陽生變”四字咬得極重,目光與袁紹飛快地一碰。

淳于瓊本就意圖死守,此時自然更是不提主動出擊之事,甕聲甕氣地介面:

“主公放心!營防堅固,糧草充足,守上數月亦無妨!耗!也能耗死他呂布!”

袁紹微微頷首,臉上卻無半分輕鬆之色。

他目光彷彿穿透了帳頂,意識中清晰地浮現出自身所擁有的諸多【技能】——

【亂擊】【硝焰】【縱勢】【驕妄】……

他作為【英傑】的近十個【技能】,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的不少,但對於呂布他們這種絕世猛將的影響,卻實在微乎其微。

袁紹心頭湧起的卻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

面對呂布、張遼這兩頭人形兇獸,面對那支被呂布用未知手段激發出死戰意志的軍隊,這些技能……真的能力挽狂瀾嗎?

這場他在危機之下傾注了巨大賭注的豪賭,真的能成功嗎?

濃重的不祥預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

他用力捏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退路已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死死守住這座營壘,寄希望於它的堅固,寄希望於呂布承受不起強攻帶來的恐怖傷亡數字!

“傳令!”

袁紹猛地站起,聲音斬釘截鐵,壓下所有動搖。

“全軍戒備!加固營防!弓弩上弦!滾木礌石備足!擅離職守、動搖軍心者——斬!”

【縱勢】技能悄然引動,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暗示與鼓舞的力量隨著他的命令擴散開去,強行驅散著帳內瀰漫的低迷,讓淳于瓊等人精神為之一振。

“諾!”

眾將凜然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