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結在棗雲村的石屋簷角,像綴了串細碎的銀珠。

靈根的枝葉在月光裡舒展,投下的影子隨著晚風輕輕搖晃,彷彿誰在地上鋪了塊流動的墨錦。

林昌山躺在石榻上,呼吸漸沉。

白日裡的緊張與疲憊已完全散去,隨著靈根葉片的沙沙聲,陷入沉睡……

“林昌山。”

一個聲音突然在響起,不高,卻像塊溫潤的玉石落在靜水潭裡,瞬間盪開層層漣漪。

林昌山猛地“睜開”眼,眼前靈根的樹幹依舊粗壯,石碾子旁的麻繩還在隨風輕晃,可那聲音分明不是風聲,也不是族人的囈語。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黑石令牌,卻摸了個空。

“誰?”

四周明明空無一人。

“我是你面前的靈根棗樹。”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清晰了許多,帶著種難以言喻的厚重感,像從很深的地底傳來,又像在耳邊低語。

林昌山猛地抬頭,看見靈根的主幹上,樹皮竟像水波般漾開圈圈紋路,紋路中央,隱約浮出一張模糊的臉——

分明是青春的模樣,卻又像從悠久時光裡浮上來的,顯得古老又神秘。

“玄……玄祖?”

林昌山的聲音發顫,不是恐懼,

是那種“像被沉埋了十年的驚雷陡然炸響在耳邊,渾身的血液都跟著一顫”的震驚。

他不是沒想過靈根有靈智。

長期以來靈根與自己,一直以一種“另類的方式”交流,族人也一直稱它“玄祖”。

可親眼看見樹幹顯形,親耳聽見它喚自己的名字,那種衝擊遠比想象中更烈。

就像你日日祭拜的山,突然開口應了聲“哎”。

“不必驚慌。”

樹幹上的臉緩緩頷首,紋路里流淌過淡淡的金光,

“這是‘嫁夢’之術,借你的夢境一敘。”

林昌山定了定神,屈膝便要跪下,卻發現自己在夢裡動彈不得。

“您……您能說話?”

他憋了半晌,才問出這句最直白的話。

“如今能了。”

玄祖的聲音裡似乎帶著絲笑意,

“以前,靈韻未足,神念無法凝聚。直到今天,才徹底覺醒了。”

林昌山恍然。

難怪今日回來時,總覺得靈根的枝葉晃得格外有章法,原來那時玄祖就已能清醒,只是在等待晚上的到來。

“玄祖喚晚輩,是有何吩咐?”

他定了定神,語氣愈發的恭敬。

“我要問你些事。”

玄祖的聲音沉了沉,

“關於青木小世界裡,關於你知道的一切。”

林昌山沒有絲毫猶豫:“晚輩知無不言。只是……晚輩見識淺,怕是答不全玄祖的問題。”

“你且說。”

“您想知道什麼?”

“這世界的修煉體系,除了凡武三境、練氣,往上還有哪些?”

林昌山想了想,儘量組織語言:

“晚輩聽趙家爺爺說過,練氣之後是築基,築基之後有金丹、元嬰……只是碎石坊範圍內,最高的就是呂家那位築基老祖,元嬰更只在傳說裡聽過。”

他頓了頓,補充道,

“靈根似乎也分等級,凡韻,黃脈、玄脈……”

玄祖的聲音裡泛起一絲波動:

“那劫難呢?十年微劫、百年塵劫、千年界潮……具體有何不同?”

“微劫多是獸潮、靈雨山洪,咱們經歷過,而且村裡現在的情況,完全可以安然渡過。”

林昌山的語氣凝重了些,

“塵劫……只聽老族長說過,說是天地靈氣會變得狂暴,妖獸會集體異變,獸潮更加厲害……黑石崖趙家的老譜上記過,上一次塵劫,碎石坊周邊的村子死了七成,練氣家族也折了半數。”

“塵劫的具體情況,我可以向趙爺爺打聽。”

他說著,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呂家的碎石花也還是凡韻靈根,不過長了兩百多年了,渡過了兩次塵劫,都是靠呂家老祖付出不小代價。但聽說,只要靈根能晉級黃脈,以後塵劫就好應對多了。”

玄祖沉默了片刻,樹皮上的紋路輕輕起伏,像是在思索。

過了會兒,他又問:

“碎石坊市呂家的實力如何?除了呂家,周邊還有哪些勢力?”

“呂家有築基修士坐鎮,掌控著坊市賦稅,交易和庇護權。”

林昌山仔細回憶著,

“碎石坊周邊有十幾個練氣家族,趙家算一個,還有清泉坡馬家,枯木溝薛家……”

“比碎石坊大的就是黑石城了,聽說有金丹甚至元嬰修士,至於更遠的地方,晚輩就不知道了,只聽行腳商說過,黑石城之外還有更大的城。”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所知有限,臉上有些發燙:

“這些都是晚輩從交易、閒聊裡拼湊的資訊,未必準。咱們棗雲村偏居黑風谷,和外界交流還是少一些。”

“足夠了。”玄祖的聲音平靜下來。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沉重:

“但林家還是太弱了——你一個練氣中期,後天凡武數十人,人口剛過百……”

“按時間算,百年塵劫還有二十多年,以塵劫的威力,村子撐不過幾天……,我也不行。”

林昌山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澆透。

他沒有經歷過塵劫,也不是沒想過塵劫可怕,可被玄祖如此直白地斷定“撐不過幾天”,那種絕望感遠比想象中更刺骨。

“難道……就沒有辦法?”

他急切地追問,

“讓族人去碎石坊呢?”

“若是我們能再出幾個練氣修士呢?”

“若是您能晉黃脈靈根呢?”

……

“凡韻靈根晉黃脈,至少需渡過一次百年塵劫。”

玄祖的聲音裡帶著種無奈,

“而我現在是凡韻中期,以現在這種速度,晉級後期怕還需要十年以上,想觸碰到黃脈的門檻,至少要百年。”

他頓了頓,補充道:“至於練氣修士……你晉中期用了四年,昌河、昌武靈竅少,想成練氣需要更久,就算一切順利,村子再出現幾個靈竅天賦好的,這二十多年,你們最多能有幾個練氣後期,面對塵劫的靈氣爆動,異變妖獸潮,仍是杯水車薪。”

“至於林家,我們已經血脈結緣。塵劫一旦我們渡不過,你的直系血脈氣運反噬,修為倒退,不說後代再出靈竅機率有多低,怕是想練武到通玄都難!”

“可能林家其他族人會好一點,但也不多。”

林昌山的拳頭在夢裡攥得發白,指節都在顫抖。

他一直以為,成了練氣家族,減了賦稅,日子會越來越好,卻沒想過,頭頂始終懸著一把快要落下的屠刀。

“那……我們該怎麼辦?”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總不能坐以待斃。”

“所以才要問你。”

玄祖的聲音緩和了些,

“我需要更詳細的資訊:碎石坊有哪些資源?周邊肯定有和碎石坊差不多的坊市,有哪些?更大的黑石城怎麼樣?哪些黃脈靈根,凡韻靈根家族是如何抵禦塵劫的?有沒有能快速提升靈根或者修士等級的天材地寶?”

“以及最重要的,天地靈根之間,靈根家族之間,關係如何?”

林昌山苦笑:“這些晚輩真不知道。趙家爺爺也沒去過黑石城。呂家那些人,根本不屑與我們說這些。”

“那就得想辦法去了解。”

玄祖的聲音斬釘截鐵,

“不能再困守黑風谷。”

林昌山沉默了。

去碎石坊?黑石城?以林家現在的實力,無異於羊入虎口。

可不去,就只能等著被塵劫吞噬。

“那您的意思是……”

“第一步,派人去碎石坊,黑石城打探訊息。”

玄祖緩緩道,

“不用深入,先摸清那裡的勢力分佈、資源種類,特別是與靈根、渡劫相關的訊息。”

“你要守家,昌河性子活絡,讓他帶隊,多帶些靈石,做遊商。不要怕虧錢,打探訊息為主。”

“第二步,加速積累。”

他繼續道,

“靈田要想辦法再拓,每年再拓二十畝,用泉眼的活水灌溉,爭取五年內擴大100畝,有更多的靈米,才能有更多的人口。”

“族裡的‘世’字輩孩童,加速培養,所有有靈竅的更要重點培養,資源向他們傾斜。”

“第三步,實在不行,我會嘗試催熟一批靈棗。”

玄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

“這些靈棗能讓你們突破更快,也能在關鍵時刻換資源。”

“不過催熟後,會讓我沉睡三年,而且下一次正常結棗會更晚!”

林昌山沒注意林玄說的正常結棗,猛地抬頭:“您要沉睡?那萬一……”

玄祖打斷他,

“以現在的實力,加築石牆、提前布陷阱,足以應對微劫。就算我沉睡期間,也只是無法主動示警,你們謹慎一點,沒問題的。再說還沒到這一步呢!”

……

夢裡的月光忽然亮了幾分,照得靈根的紋路愈發清晰。

林昌山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但有玄祖的支援,也更穩了。

原來這些年,玄祖一直都在“看”著他們,算計著未來。

“晚輩明白了。”他深深鞠躬,“定不辜負玄祖。”

玄祖的臉在樹皮上漸漸淡去,聲音也變得悠遠:

“記住,我們的時間只有二十年。是死是生,就看這二十年了……”

話音落時,林昌山猛地睜開眼,窗外的陽光正透過石縫照在他臉上,帶著清晨的涼意。

石榻邊的地面上,一片靈根的葉子靜靜躺著,葉尖還凝著顆露珠,在晨光裡閃了閃,隨即滑落,沒入塵土。

他抬手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

夢裡情景依舊清晰可見。

林昌山翻身坐起,望向窗外那株在晨曦中舒展的棗樹,眼神裡再無半分迷茫。

二十年。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石屋門。曬場上已有早起的族人在磨鐮刀,靈田的方向傳來孩童的嬉鬧聲,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不一樣了。

一場夢,打破了棗雲村的平靜,也揭開了百年塵劫的暗影。

……

陽光爬上靈根的樹梢,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樹下的青年望著樹幹,彷彿能看到那些流動的紋路,聽到那句跨越了夢境的囑託。

路,就在腳下。

林昌山握緊腰間的黑石令牌,轉身。

他要先去看看老族長,再把對昌河的安排說清楚。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們也得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