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歷2278年,五月中。

棗雲村的晨霧還未散盡,林昌河已揹著鼓鼓的獸皮袋站在靈根下,指尖反覆摩挲著袋口露出的甜草根——這是村裡特意選的上品,根莖粗壯,斷面泛著珍珠樣的白暈,在碎石坊最是搶手。

“遇事多聽少說,實在摸不清的就回來問。”

林昌山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掃過隨行的兩個青壯,

“到了碎石坊先找劉三。”

林昌河用力點頭,獸皮袋上的銅釦被他攥得發燙:“哥放心,我記著的。”

昌河媳婦從石屋走出,手裡提著個竹筒:

“這裡面是石薄荷和月見花,路上泡水能解渴解乏。”

她又塞給林昌河一袋靈米餅,

“路上別省著,餓著肚子容易出錯。”

林昌河把東西塞進揹簍,忽然笑了:“媳婦放心,等我回來給孩子們帶糖人吃。”

靈根的枝葉在晨風中輕輕晃動,林玄的意識“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根鬚悄悄往泉眼方向延伸了半尺,

——他在加速積蓄靈韻,若林昌河能帶回關鍵訊息,或許就不用走到“催熟靈棗”那一步。

……

三日後,碎石坊市。

劉三掂著林昌河遞來的甜草根,三角眼笑成了縫:“昌河小哥這貨,成色比上月行腳商帶來的好!”

他眼珠一轉,壓低聲音,“怎麼想起來做遊商了?”

林昌河故作憨笑,往他手裡塞了塊靈米餅:“這不春耕忙完了,以後村裡也減稅了,能省下不少靈米,想多換點好東西,自己人做遊商的話能便宜不少。”

“便宜是便宜,規矩也多。”

劉三啃著餅含糊道,

“就像碎石坊分內外城,外城是咱們凡人和外族練氣修士的地界,內城才是呂家的宅子,遊商也進不去。”

“對了——”他忽然湊近,

“你可以去問城西的老駝子,他年輕時跟著商隊跑過不少地方,周邊坊市,村落地圖,他那肯定有。上次百年塵劫的事,他說不定也知道些。”

林昌河謝過劉三,沒敢耽擱,當天午後就找到了老駝子。

老駝子的雜貨鋪藏在坊市最偏僻的角落,門板上爬滿了青苔,櫃檯後堆著泛黃的賬簿。

聽聞林昌河來意,他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地圖10塊靈石!只有碎石坊周邊的!”

林昌河二話不說,直接付了。

老駝子接過,這才指著地圖上兩個模糊的墨點:“百年塵劫,你想問的是這兩個吧?青風嶺的柏家,落霞坡的錢家。”

“柏家有棵‘鐵葉柏’,當年是凡韻後期,塵劫扛了半個月也沒扛過去,就剩下樹樁子了。”

“原來柏家的後人現在窩在青風嶺西麓,靠挖野菜過活。”

老駝子用枯枝似的手指敲著桌面,

“錢家更慘,‘金線蓮’塵劫時候什麼也沒落下,錢家剩下的人被王家村收留,聽說去年還有人見過,個個面黃肌瘦,連鍛骨境都出不了。”

林昌河心頭一沉:“就沒人幫襯?”

“幫襯?”

老駝子冷笑,

“靈根斷了契約,血脈反噬能把人耗死。”

“柏家那幾個小子,據說連裂山犍(對應內息初期)都打不過,有幾個肯把閨女嫁過去?”

“錢家更別提,王家村收留他們,純粹是想分靈田罷了。”

離開雜貨鋪時,夕陽正染紅坊市的石牆。

林昌河望著“呂”字幡旗,忽然懂了玄祖為何說“困守黑風谷就是等死”

——靈根與家族,從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

半月後,青風嶺西麓。

林昌河這半個月跟著商隊走了上千裡,終於在一片破敗的村子前見到了柏家後人。

“這些甜草根(含微弱靈氣,緩修經脈),換你們半筐野果。”

林昌河把揹簍遞過去,目光卻落在村子中央的半截樹樁——樹皮泛著死氣,顯然是當年靈根碎的殘骸。

柏家現任族長柏石猶豫著接過,他兒子柏木湊過來,盯著揹簍裡的靈米餅直咽口水。

這幾年他們連凡俗村落都不如,別說靈米,連粗糧都吃不飽。

“小哥是從哪來的?”

柏石的聲音沙啞如砂紙,

“這青風嶺除了王家村的人,很少有外人來。”

“黑風谷的,做點小買賣。”

林昌河啃著野果,漫不經心道,

“聽說你們祖上有靈根?我前陣子在碎石坊,聽人說當年差一點能擋塵劫呢。”

柏石的臉瞬間垮了,蹲在地上猛抽菸杆:

“擋個屁!當年我爺爺說,那塵劫來的時候,半邊天都紅了,妖獸跟瘋了似的撞靈根屏障,撐了半個月,鐵葉柏就炸了……”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

“靈根一炸,我爺爺他們幾個當場就吐了血,修為掉得比誰都快。”

柏木插嘴道:“我娘說,要是靈根沒斷,我現在也能練氣了……”

話沒說完就被柏石瞪了回去。

林昌河默默記下他們的話,又拿出半斤靈米:

“我還想去落霞坡看看,你們知道錢家後人在哪嗎?”

柏石眼睛一亮,接過靈米:

“我帶你去!錢老根家的丫頭嫁給了王家村的遠房侄子,說不定還能給你指條近路。”

……

又過了一日,落霞坡邊緣的王家村附庸聚落。

錢家後人錢禾正蹲在田埂上發呆,她家的靈田早就被王家村收了,如今只能種些最普通的雜糧。

看到林昌河遞來的甜草根,她愣了愣:“這是……靈植?”

“嗯,甜草根,能輕微修復經脈。”

林昌河看著她手腕上的疤痕——

那是血脈反噬留下的印記,據說凡有靈根契約的直系後人,身上都會有類似的痕跡,

“聽說你們祖上的金線蓮,塵劫裡,真的什麼都沒了?”

錢禾的眼圈紅了,從懷裡掏出塊發黃的布包,裡面裹著幾片乾枯的蓮葉:

“這是我奶奶留的,說當年金線蓮的蓮葉,能凝結靈水,治療修士的靈氣紊亂……”

她忽然捂住嘴,眼淚砸在布包上,

“要是它還在,我弟弟就不會連鍛骨境都卡著了。”

林昌河的心被揪了一下,他想起族裡世字輩的孩子們,個個壯得像小牛犢,而這裡的孩子,連最基礎的武道都難以精進。

“你們就沒想過搬走?”

林昌河忍不住問,

“附近的白芷集,石玲坊?再遠一點的黑石城?去那邊說不定能治……”

“去了也進不去!”

錢禾的丈夫王二插嘴道,

“前年我叔去過黑石城,說那邊的靈根家族規矩大得很,像我們這種有反噬的,連外城都進不去。”

他壓低聲音,

“事實上,只要是有靈根的區域,人口都是滿的,想進去的人,都要被契約的家族挑挑揀揀,不會給我們這種人機會的。”

林昌河默默點頭,把半斤靈米塞給他們:“我該回去了,這些東西你們留著。”

錢禾忽然叫住他:“小哥,你要是想知道塵劫的細節,我奶奶的日記還在,你……你再給我兩斤靈米就行。”

……

青木歷2278年,七月初。

棗雲村的曬場上,林昌山正看著新拓的靈田圖紙,忽然聽到谷口傳來熟悉的呼喊。

“哥!我回來了!”

林昌河揹著空蕩蕩的揹簍,滿身疲憊,卻笑得像個孩子。

他身後跟著兩個青壯,手裡抬著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

“這是柏家的靈根殘骸,不知道有用沒我給帶回來了。”

“這是錢家奶奶的日記。”

林昌河把東西遞過來,聲音因激動而發顫,

“我問清楚了,黑石城有黃脈靈根,下屬十個凡脈坊市,上次塵劫……”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從青風嶺的破敗窯洞到落霞坡的貧瘠田埂,從黑石城的內外城規矩到靈根家族的通婚禁忌。

林昌山一邊為靈根家族的後人感到悲哀,一邊又高興林昌河打聽來的訊息。

靈根下的陰影裡,林玄的意識劇烈波動

——林昌河帶回的訊息比他預想的更重要:

天地靈根輻射範圍有限,有靈根的地方都不缺人口,靈根家族間可以友好通商……

“玄祖,”

林昌山對著樹幹低聲道,

“您說的村子擴充,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枝葉輕輕晃動,帶起一陣微風,恰好吹動新拓靈田的圖紙上。

林昌山感應到那溫潤的靈韻,忽然笑了。

他彷彿能看到二十年後的棗雲村:青石寨牆擴到十里外,靈田連成一片碧毯,世字輩的孩子們在靈根下練功,周圍聚居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凡人村落和練氣家族……

而那百年塵劫的暗影,似乎在這笑聲裡,淡了些許。

……

夜風吹過棗雲村,靈根的根鬚在地下悄悄蔓延,像無數隻手,正準備握住那些即將到來的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