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年的塵劫也終於到了尾聲。
2300年的臘月,黑風谷的風裹著碎雪,落在“棗雲坊市”那方青石碑上,簌簌地化了。
名是半年前改的,碑也是半年前立的。
清晨卯時,坊市的燈就亮了大半,煉器坊的鐵砧聲“叮叮噹噹”先撞破晨霧,接著是煉丹坊飄來的藥香,混著制符坊的松煙墨氣,在雪地裡釀出股活泛的暖意。
“老張頭,你這靈草挑得再細些!青靈草葉尖那點白要是碰掉了,煉出來的止血散藥效得差一成!”
煉丹坊的後院裡,趙炎對著蹲在木盆邊的老人喊。
老張頭是上個月商隊從外面接回來的。雖然年紀大了,但手腳勤快。
聞言趕緊把挑好的靈草往竹篩裡放,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鄭重:“趙大師放心,俺都瞅著哩,一片黃葉子都沒混進去。”
旁邊的阿木正用竹鑷子夾靈草上的蟲卵,聞言笑了。
“張爺爺,您不用叫‘大師’,族長說咱們都是坊市的人,您年長,叫名字就行。”
老張頭聽著,嘴角慢慢牽起笑,手裡的動作更輕了。
他以前哪見過這麼規整的活計?
現在還能幫著做點事,心裡踏實。
趙炎沒再接話,轉身往煉丹房走。
陶爐裡的靈火正旺,爐壁泛著淡青靈韻。
這是林玄特意引的地脈靈氣,能讓爐溫更穩。
他掀開爐蓋,一股藥香湧出來,裡面燉著的聚靈丹已經泛出瑩白光澤。
“差不多了,再燜一炷香就能出爐。”
他對著守在爐邊的陳瑤說。
“上次跟你說的裝瓶要注意,每個陶瓶都得用靈泉水洗三遍,不能留半點雜質,不然丹藥容易失效。”
陳瑤點頭,手裡的布巾正擦著陶瓶,動作麻利:“知道啦,上次給黃沙寨送的護脈丹,我就是這麼弄的,人家說咱們的丹比別家的乾淨,藥效足。”
煉丹坊的熱鬧還沒散,煉器坊那邊的吆喝聲又傳了過來。
王鐵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脊樑上滲著汗,手裡的鐵錘掄得跟風似的,砸在鐵砧上的獸骨上,濺起的火星落在雪地裡,瞬間就滅了。
“小三子!把那桶靈液遞過來!這鐵脊狼的獸骨得用靈液浸透,不然打出來的甲片脆得很!”
叫小三子的學徒趕緊拎著桶跑過來,桶裡的靈液泛著土黃,是林玄用“導引”神通從地脈裡引出來的。
“鐵叔,您歇會兒唄,這都一個時辰了,胳膊酸不酸?”
王鐵咧嘴笑,露出兩排白牙。
“酸個啥!你看這甲片,用玄祖存的獸筋混著精鐵打襯裡,三階妖獸的爪都劃不破!”
“等趕在年前多打幾十件,明年塵劫過了,咱們坊市的青壯每人都能穿一件!”
他說著,指了指牆角堆著的獸皮獸骨。
“這些都是上次獸潮存的,連風刃鷹的羽毛都沒浪費,制符坊的林墨說能摻進符墨裡增靈力,一點都不糟踐。”
小三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心裡直歎服。
以前獸潮過後,獸屍處理得又慢又亂,現在有玄祖的幫助,獸屍剛掉坑裡,有用的部分就被存起來了,連獸血都用陶桶接著,送煉丹坊煉藥。
“鐵叔,你說玄祖咋這麼厲害呢?不僅能擋獸潮,還能幫咱們存東西。”
“那是玄祖護著咱們!”
王鐵放下鐵錘,拿起搭在鐵砧上的布巾擦汗。
“你沒聽族長說?玄祖現在把精力放幫咱們擋獸潮上。咱們要是不把活幹好,對得起玄祖嗎?”
小三子趕緊點頭,手裡的靈液桶攥得更緊了。
辰時過半,谷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
是獸潮的預警。
可坊市的人沒慌,青壯們扛著長矛往坡上跑,腳步穩得很。
三隊的王二柱扛著鐵鉤,還跟身邊的學徒開玩笑:“今天要是再抓幾頭石鳴獸,咱們煉器坊的甲殼鎮紙就能多做一批,上次雲霞村的人還託商隊問呢。”
學徒叫狗蛋,是商隊從破廟接來的孤兒,聞言眼睛亮了。
“柱哥,石鳴獸的甲殼真能做鎮紙?我上次看林墨叔用的那個,上面還泛著光,可好看了。”
“那可不!”
王二柱拍了拍他的肩,“等這次獸潮結束,我讓鐵叔給你打一個,不過你得幫著拖獸屍啊。”
兩人說著,已經跑到了坡沿。遠處的灰霧裡,隱約能看到獸群的影子。
二階的赤風狼混著石鳴獸,數量不算多,這是塵劫尾聲的常態,獸潮的強度早沒了年初的兇勁。
“來了!”
坡頂傳來林昌山的聲音。
他剛跟齊峰站定,就見地面突然亮起一層銀白微光,像撒了層碎霜。
林玄的“指地成鋼”悄無聲息地落了。
剛衝近的赤風狼踩空掉坑,前爪剛碰到坑底的泥土,那泥土就瞬間硬如精鐵,把狼腿牢牢卡住。
“放箭!”
林昌武喊了一聲,一隊的箭手半蹲下來,破甲箭“咻咻”射出去,精準地穿進狼眼。
石鳴獸想往坡上拱,卻被二隊的長矛手逼在坑邊,長矛刃上泛著靈韻,一矛就能刺穿獸皮。
沒一會兒,坑裡就沒了動靜。
林玄的意識沉在地底,銀白根鬚纏上獸屍,“導引”神通輕輕一牽,獸屍裡的精血就順著根鬚滲進地脈,而那些完好的獸皮、甲殼,則被“壺天”收了起來,懸在地脈層裡,等會兒再送上去。
“玄祖這神通是真省事!”
齊峰看著坑裡的獸屍,笑著對林昌山說,“以前收拾這些得忙到天黑,現在倒好,玄祖直接幫咱們存著,等會兒讓三隊的人直接拉去工坊就行。”
林昌山點頭,目光掃過坡下的坊市:“多虧了玄祖。現在獸潮沒傷著人,還攢了這麼多獸材,工坊才能擴得這麼快。”
“可不是嘛!”
齊峰指著制符坊的方向。
“你看林墨那小子,現在一天能畫一百張爆炎符,比年初翻了幾倍。”
“上次去碎石坊,呂擎還跟我感慨,說他們兩百年的坊市,都沒咱們這半年發展得快。”
林昌山笑了,沒再接話。
他想起半年前改名的時候,還有人說“村”字聽著親,可現在,“坊市”這兩個字,透著的是底氣。
午時剛過,獸潮退了。
王二柱走在最前面,剛到坑邊,就見地面突然浮出一層淡青光暈,接著,一堆獸皮、甲殼、獸骨就從土裡冒了出來,整整齊齊地堆在坑邊。
“嚯!玄祖這就直接送上來了!”
狗蛋驚呼一聲,趕緊跑過去摸了摸獸皮,還是溫的。
王二柱笑著拍了拍他的頭:“趕緊搬,別愣著!這些得趕緊送煉器坊,鐵叔還等著打甲片呢。”
……
獸潮過去還沒幾天,商隊的駝鈴聲從谷口傳了過來。
林昌河領著一百多個隊員,趕著十多頭駝獸,踩著雪進來了。
駝獸背上的麻袋堆得老高,有的裝著靈草,有的裝著礦石,還有幾箱用厚布裹著的,一看就是典籍。
“山哥!我們回來了!”
林昌河老遠就喊,聲音裡帶著興奮,臉上的凍紅還沒消。
林昌山迎上去,幫他解下肩上的布巾:“這次去雲霞村,順利嗎?”
“順利!”
林昌河擦了擦汗,從懷裡摸出張紙條。
“你看,他們缺護脈丹,咱們用五十瓶丹,換了一百斤紫葉藤——王鐵說這藤韌性好,能做法器短杖的柄。還換了三十斤黑石礦,夠煉器坊用一陣子了。”
他頓了頓,又從另一個懷裡摸出三本線裝書,
“還有這個,雲霞村的族長給的,說是家傳的典籍,其中一本《中階符篆補遺》,林墨看了肯定高興,裡面補了好幾種符的畫法。”
林昌山接過典籍,翻了兩頁,紙頁泛黃,卻儲存得完好。
“不錯,這典籍比呂家給的還詳細。”
他抬頭剛要誇幾句,卻見林昌河的臉色沉了下去。
“哥,這次路上……又見了幾個凡人村落。”
林昌河的聲音低了些,“
比如西邊的亂石村,就剩兩個老太太了。還有東邊的清溪村,連房子都塌了,只找著一個瞎眼的老爺子。”
他指了指商隊後面的兩輛板車,板車上蓋著厚厚的棉絮,裡面坐著幾個老人,還有兩個孩子,正怯生生地往這邊看。
“我們把他們接回來了。”
林昌山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板車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看到林昌山,顫巍巍地開口。
“這位……就是棗雲坊市的族長吧?多謝你們……不然俺們這把老骨頭,早沒了。”
林昌山走過去,聲音放柔:“大娘您放心,到了這兒就有家了,有吃的有住的,還有大夫照看。”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好,好……”
……
下午的時候,交易區熱鬧了起來。
幾十張木案沿著青石板路擺開,每張案前都圍著人,有坊市的,也有外坊來的。
黃沙寨的李領裹著件舊棉襖,手裡攥著袋下品靈石,直奔制符坊的攤位。
“林小哥!可算找著你了!”
李領拍了拍林墨的肩,語氣急得很,“再給我來五十張爆炎符,二十瓶止血散!上次靠你們的符,才守住了西牆,這次臘月的獸潮雖弱,可也得備足了!”
林墨笑著遞過兩個布包:“別急,符和藥都給你留著呢。爆炎符現在一天能出兩百張,止血散也夠,要是不夠,我讓學徒給你們送過去。”
“對了,你們要的聚靈丹,也煉出來了,用風刃鷹的內丹當藥引,藥效比之前強兩成,要不要帶兩瓶試試?”
李領眼睛一亮,趕緊點頭:“要!當然要!俺們寨子裡有幾個小子快突破練氣初期了,正缺這個!”
他說著,從懷裡摸出個布袋,裡面是五十斤青靈草,“這是俺們寨子裡剛採的,你看看夠不夠換。要是不夠,我再讓兄弟們去挖!”
林墨接過靈草,掂量了一下:“夠了,還多呢。下次你們要是有黑石礦,也能拿來換,煉器坊正缺這個。”
“行!下次俺讓兄弟們多挖點!”李領揣著東西,又跟林墨聊了幾句,才興沖沖地走了。
交易區的另一頭,碎石坊的呂擎正跟林昌山說話。
呂擎的手裡捧著個木盒:“林小友,這是咱們之前說好的,用《中階煉器心得》換你們的三十件狼皮甲。你看看,這心得裡記了不少鍛打妖獸材料的法子,王鐵師傅肯定用得上。”
林昌山接過木盒,開啟一看,裡面的竹簡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還畫著鍛打的圖樣。“多謝呂前輩,這份心得太珍貴了。”
呂擎笑了,目光掃過交易區的熱鬧景象:“該謝的是你們。要是沒有你們的符藥武器,碎石坊這半年不知道要折多少人。現在你們改叫棗雲坊市,我看吶,用不了多久,黑石戈壁這一片,就沒人不知道你們的名聲了。”
林昌山也笑了:“呂前輩客氣了,咱們都是抗塵劫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以後碎石坊要是缺東西,只管來。”
傍晚的時候,雪停了。
夕陽透過雲層,灑在坊市的青石板路上,把影子拉得很長。
東頭的石屋裡,趙家嫂子正給一個老太太診脈,旁邊的孩子圍著她,手裡拿著剛折的紙鳶——是制符坊的學徒教他們做的。
“大娘,您這身子沒事,就是有點風寒,喝兩副藥就好了。”趙嫂子遞過個藥包,又從懷裡摸出塊靈蜜棗糕,“這個給孩子吃,甜的。”
老太太接過藥包,又把棗糕遞給身邊的孩子:“快謝謝趙姨。”
孩子接過棗糕,小聲說了句“謝謝”,就躲到老太太身後,偷偷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起來。
……
夜裡,林昌山洗漱完,剛要休息,意識突然一輕,又進了夢境空間。
“玄祖。”
“塵劫快結束了。”
林玄的聲音傳來,比往常更溫和,“你看今天商隊帶回的老弱,還有外坊來交易的人,咱們的坊市,已經立住腳了。”
林昌山點頭:“是啊,現在不少修士來問咱們的符藥了。對了,玄祖,我之前想著,等塵劫過了您晉黃脈,咱們是不是還得改次名字?比如叫‘棗雲城’?”
林玄的虛影晃了晃,像是在笑:“名字是其次,重要的是咱們的根基。現在壺天裡的空間碎片夠了,地脈能量也攢得差不多了,等塵劫一過,我就晉黃脈。到時候靈韻輻射百里,周邊的靈草、礦石都會長得更好,修士突破也會更快。那些在外逃荒的、沒了家的人,知道咱們這兒安全、有活路,都會來的。”
林昌山望著虛影旁流轉的靈韻,心裡滿是期待:“我也這麼想。現在坊市的房子還在蓋,靈田也擴了,等明年春天,肯定能住下更多人。”
“會的。”林玄的聲音裡帶著篤定,“塵劫是難關,也是機緣。咱們守住了,也攢下了家底,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