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說完便抬起頭,絲毫不遮掩的情愫宛若決堤的江水,源源不斷著向凌慕蘇而去,層層將她包裹。凌慕蘇的眼眸忽而亮了一下,似是驚喜,又許是別的什麼,她那並不算得十分濃密的睫毛,都暈染上了霧氣。
……慕蘇,你是還記得我嗎……你是已認出我了嗎?
凌慕蘇的表情似是極為隱忍但很快,她的臉色便又恢復了宛若百年前莫問下屆渡劫與她初見之時的清冷,她甚至是收手放下了馬車窗幔。
隨即只聽凌慕蘇道:“什麼莫問?本公主才不管你是誰,莫要在此擋了本公主的去路。”
莫問似是不可置信的望向那已被放下的窗幔處,目光明暗幾許,伸手想要相攔,卻只見載著凌慕蘇的馬車已然前行。
……怎麼,怎麼會如此?莫問想好了一切,哪怕是豁出去了這條命,哪怕是賭上一切進內閣輔佐凌風,他都不怕,可是他卻是未想到,凌慕蘇竟是會如此對他。看她方才神態,明明是已然認出了他的……可……
莫問正是不知如何應對此情此景,卻見前面載著凌慕蘇的馬車又停了下來,她這次已然從馬車中出來,向一旁同行的婢女道:“天乾物燥,馬兒亦是疲累,恰逢路旁茶館,便停在此處飲一盞茶罷。”
凌慕蘇如此說,同行的侍衛便跪了下去,又趴平了身子,充當馬凳子,而一旁的婢女,則是抬手扶住凌慕蘇的手臂。
只見凌慕蘇彎了腰,向下踏去,有墜子順著她光潔的脖頸滑出。莫問眼眸一閃,微張了唇瓣,忽而便眉宇一沉,勾唇淺笑。
從凌慕蘇脖頸中滑出的,乃是他莫問十年前在惜緣寺送給她的那個小錦鯉吊墜。
凌慕蘇還記得他!否則怎會還帶著那吊墜?否則方才情緒怎會那般變化?否則眼下怎會又停了馬車?當真是覺得天乾物燥嗎?
莫問唇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心中的想法全變了。從方才不知如何是好,到眼下,只覺得凌慕蘇是個愛鬧脾氣的小孩子。
凌慕蘇下了馬車,似是還有意無意的向後看了兩眼,似是十分不經意,卻依舊是被莫問一滴不漏的瞧進了眼裡。很快的,凌慕蘇便進了路邊的茶館,莫問見此亦是提步。
擦身而過那馬車之時,同行的車伕問道:“大人,公主進去飲茶了,道路也通順了,咱們上路不?”
“公主所言不虛,此時確實是天乾物燥,本官亦想要在此飲茶稍作休整。”莫問道,隨之手指變換,一道青色光芒閃過,“你瞧,咱們的馬兒,也是很累了。”
那車伕聞言,還來不及說甚,便只覺一瞬間的落空,嚇得他大聲叫了起來。
“啊……哎?”只是那車伕一聲都還未叫到頭,便止了聲音,心尤未定的向下望去,只見那馬兒就是蜷起四肢跪在地面,頭歪向一側道路旁的樹幹之上,閉眸睡著了。
“人困馬疲,你也歇息歇息罷。”莫問道。
那車伕眼下也只得點點頭,見一旁正巧有樹蔭,便也留在此處歇息了。
且說凌慕蘇進了茶館,左右帶著四個侍衛,還有一名侍女,挑了間上房坐著。莫問看了眼凌慕蘇面前的桌子上,還什麼都未擺放,許是點的茶還未曾煮好。
說也是瞧了,正是此次,便有店小二推著托盤向樓梯之上的上房登去,口中只道:“客官,鐵觀音茶到了呦~!”
莫問並指,青光浮動,向前虛空一劃,念出一個訣,那店小二便似是瞬間失了知覺,呆愣原地不動。莫問上前走了幾步,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放有凌慕蘇所點的鐵觀音茶的托盤,隨之反手向那店小二眉心點去,輕道了聲:“破。”
是時那店小二一個激靈,便是恢復了神志,只是方才放生了何事,他一點也不記得,就連同這這放著鐵觀音的托盤方才還在他手中拖著,他都不記得了。
那店小二搖搖頭,只嘟囔道:“怎麼回事……我站這幹甚呢?”
隨之只聽煮茶房方向傳來極為不悅的聲音:“去送個茶這般慢!這還有好幾壺要送呢!”
那店小二急忙應著:“哎,哎哎哎,來了來了,這就來了!”隨之便急匆匆的向煮茶房跑了過去。
如此,給凌慕蘇送茶之人,就由店小二變成了莫問。
且說莫問幾步便輕而易舉的到了上房,低垂著頭,一直走到凌慕蘇的身前,將托盤放在桌上,又從托盤上取下那壺鐵觀音茶。而凌慕蘇全程不瞧著他,而是向茶館門外一直觀望著,目光似是有些急切與等待之意。
“公主可是在等下官嗎?”莫問手上的動作不停,取下倒扣的茶盞,又提壺斟茶,卻是輕聲在凌慕蘇耳畔說道。
凌慕蘇猛然回神,望向莫問,倒吸一口冷氣,驚道:“是你!”
凌慕蘇驚訝之中好似還帶著一抹喜色,莫問瞧的出,可同行的侍衛卻是瞧不出的,他們在聽聞凌慕蘇如此之言後,已然長刀出鞘,大喝道:“大膽!你是何人!”
轉瞬四刀長刀已壓在莫問的脖頸旁,只要其中一人稍稍一使力,只怕莫問的腦袋都會飛出去。
“住手!”凌慕蘇一驚,猛然起身喝道,那四個侍衛雖是面面相覷,卻只得收了長刀。
方才吃驚非常的是她凌慕蘇,眼下叫侍衛住手的,亦是她自己。
凌慕蘇似是覺知有些難堪,一向淡薄的神情竟是染上了一片紅霞,半晌才垂目輕喃:“他是父皇親點的狀元郎,內閣的舍人,他若是傷了,只怕父皇會怪罪。”
那四個侍衛一聽,急忙道:“屬下不識大人,為了公主安慰險些傷了大人,望大人切莫怪罪!”
莫問並未言語,反倒是低眉淺笑著望向凌慕蘇,彷彿在說他知曉她不是怕凌風怪罪,而是還記得他莫問一般。
凌慕蘇的臉又紅了幾分,急忙揚手向外揮著:“你們幾個,向回馬車處等待!”她慌忙的想要遣散侍女與侍衛。
“可……我等怎能留公主一人在此,若是遇到……”
“本公主的話你們也不聽!快些退下!”凌慕蘇並不等那說話的侍衛把話說完。
凌慕蘇既是如此說了,也無人敢不聽,那四個侍衛和一個侍女只得行禮後退下。
如此,這上房中便只剩下莫問與凌慕蘇二人了。
凌慕蘇好似已然恢復了往日模樣,不見半分激動之色,淡淡開口道:“今日你與本公主不過初見,何必要窮追不捨?”
莫問一愣。初見?到了眼下時分,她還不肯承認她還記得他?可她眼眸中流露的那期待之色,又是為何?她到底在試探著什麼?難道是不知他莫問是否還記得她?
若是因此,那便讓他先開口便是了。
莫問挑眉,只道:“下官才疏學淺,還請公主翻譯‘初見’二字。”
凌慕蘇移了移眼臉,才道:“自然是初次相見之意。”
“那若是此意,公主這二字,可便是用錯了。”莫問笑道。
“何來用錯?”凌慕蘇忽而回過頭來,望向莫問,目光灼灼。
“十年前,在惜緣寺之中,下官與公主,便是見過了。”
凌慕蘇一愣,可分明要溢位的心緒,卻被她藏的很好。只聽她清淡道:“……十年前?十年前本公主不過七歲小童,就算當真見過你,那亦已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凌慕蘇到底何意?分明他莫問,已然說出還記得她之事。
“那公主為何還佩戴著下官送的小錦鯉吊墜?”莫問問道。
“那是本公主……”凌慕蘇本是不以為然的說道,卻是話到一般,忽而無聲。
莫問卻是不再留凌慕蘇喘息空當,複道:“若是公主當真不記得,那下官便講給公主聽。十年前,在惜緣寺中,公主與下官約定,十年後,下官高中皇榜頭名狀元,便進宮來尋公主。如今,便是這十年之約之期,莫問如約來了。”
凌慕蘇皓齒咬了咬唇瓣,不吐一字。
莫問卻是步步相逼一步不放,他彎下身子,雙眸鎖住她不住逃離的眼眸:“公主,若你不記得下官,為何依舊帶著著小錦鯉吊墜?為何在街道上停下馬車?為何在茶館選了視野最開闊的上房?為何不住向下觀望?為何在侍衛要將下官當成歹人所殺之時相救?又為何,在下官說這些說,面露緋色,不與下官對視?”
“我……!”凌慕蘇猛然回過頭來,卻險些碰上貼在她面旁的唇瓣,一時間猛然向後仰去,卻又被莫問攬住脖頸。
“公主,失憶的戲碼,夠了罷?”
誰知莫問如此一言,竟叫凌慕蘇紅了眼眶,她似是在極力的忍耐著卻終是沒忍住,頗為失控的向前推了一把,讓莫問向後退了幾步。
凌慕蘇紅著眼眶道:“我說十年你就真等了十年,既是你能夠一舉考上,為何不早早來尋我?你可知若不是我拼死不願,父皇早已將我許給往年的狀元郎!”
莫問一窒,是啊……他怎就忘記了,凌慕蘇早已行了及笄禮,如同她的青絲被全數挽起,她自十五歲開始就可以婚配了。
可……他莫問亦只是遵守約定啊,這十年,他又怎不算度日如年?
“……國考攬盡天下英才,想要中榜,不是那般容易的,我亦是試了許多年,是我不才,叫你久等了。”
“你騙人!”凌慕蘇道,“我年年在參加國考的名單中找你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有你!”
她雙目猩紅,“父皇從不親點狀元,往年的狀元、榜眼、探花,全部都是翰林院點的。既是你有此等佳才,又為何不早早的考取功名?既是你能一舉考中,為何讓我等如此多的年歲?難道你當握在惜緣寺所言都是說笑!”
十年前,凌慕蘇曾說……
莫問,你回去定要刻苦讀書,我等著你當上狀元郎,到宮中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