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公公手中的拂塵一甩,指向剩下的那輛馬車。
莫問微微斂頜,又拱手向那公公一鞠,復而向馬車走去。待站在馬車邊上,他捏了捏在胸襟中襯著的一塊白玉。
那白玉,正是九思仙澤所製成的。那日放榜後,九思便於他送了過來。而這玉,莫問只要在入宮之時捏碎,九思的仙澤便會渡滿他的身周,長時或許不可,但短時,卻是能夠應付的。
且說皇家的馬車在裝潢上是甚為氣派的,更莫說眼下三架皇家馬車並駕齊驅。雖說今年的狀元郎並未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的在眾人矚目下入宮,但到底也是絲毫不輸於那般的氣勢,引來許多人圍觀。
可莫問乘坐的那馬車,從頭到尾,就連車幔都未曾揚起一下,他只是半合了眼眸,獨自養神。
……不久後,便要入宮了。
慕蘇,我應你的,我做到了。只是你可還記得我?
前一世,他莫問即使墮仙入魔,卻依舊不能與柳寒煙廝守;而此生,凌慕蘇乃是人間真鳳般的存在,是凌風與蘇笑笑所出的公主,可他,卻在百年前就墮仙成魔……光說那皇宮宮牆,都是對他莫問極為大的壓制與束縛。
但此生,哪怕拼盡所有,他都會守在她的身邊!
莫問的手又探進胸襟,摸了摸那塊光滑的白玉,按下心中隱隱的惴惴之意,卻聽聞來自馬車車幔外的,圍觀之人的議論聲。
“這狀元郎今日怎的不騎著高頭大馬?雖說這般也甚為氣派,可到底沒有那般風光啊!”
“那又如何,考上了狀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還在乎眼下這一時風華與否?”
“你知道什麼!我聽說啊,那狀元郎就住在京城一處僻靜的小院,聽過往之人說啊,他從來沒有跟人來往過,別說是友人了,就連父母親人都沒有!”
馬車因著此處人多,行駛的甚為緩慢,車幔外的話一字不落的卻傳進了莫問的耳中。只聽在方才那人提及莫問從未有父母親朋來往後,外面似是靜了一會兒,可隨之,便又有聲音道:
“要是沒人來往,這倒是個輕鬆無比的狀元郎!家裡也沒有什麼人需要他其提攜了!”
“就是就是……只是不知,此次的狀元郎會被封個甚的官職!”
半合的眼眸,因著窗幔外的街道之上不住傳進來的話而張開,溫潤的羽玉眉輕蹙,唇瓣藏珠的唇卻是勾起了。
……甚的官職?一切身外之物,他莫問,都不需要。若是想要個什麼職位,不若……便做個駙馬爺罷。
莫問想著,便又是笑了,恍惚間馬蹄漸遠,街道上嘈雜的聲音沒落,離了人群。馬兒沒有人群的限制,便被車伕用力的驅趕,很快,這皇宮,也便是到了。
從胸襟中取出的光潔白玉,此刻被莫問握在手中,他手掌包住那白玉,逐漸使力,是時青光乍現。隨之那白玉粉碎,散作無數細小光塵,繞著莫問身周而飛轉,又只見光塵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乃是消散不見,卻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道無形的保護膜。
因著有內務府總管在,這馬車一路越過層層宮門,順風順水,最終停下之時,內宮已然不遠了。
莫問撩起車簾,便見前方已然放置好了馬凳子,他便輕掂衣袍,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後便有一位公公與兩個婢女在等候了,那兩個婢女並不言語,只是微微一福,以示禮節。是時內務府總管亦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浮沉一甩,對著那在此等待的小太監道:“小德子,把狀元郎帶到養心殿,皇上與皇后娘娘,也都在那處等著了。”
被喚作小德子的太監急忙點了點頭,隨後對莫問作出“請”的手勢,引莫問向養心殿走去。有人帶著,宮中的路便好走許多,轉眼這養心殿,也便是到了。
“狀元郎,奴才就送到這裡了,皇上與皇后娘娘都在殿中,快快去罷。”小德子道。
莫問雙手抱拳微微一鞠,只道:“謝過公公。”
入養心殿,得要上個十階左右的石梯,這石梯上,上面雕刻的,無不是騰飛的巨龍,當真氣勢。莫問上了石梯,見殿外有太監兩名,侍女兩名,還有八個把守殿門的侍衛。
莫問今日入宮,是人盡皆知之事,遂眾人也並未多與為難,都是略微示意後放莫問進殿。只是進入養心殿的一剎那,莫問雖有九思仙澤護體,可依舊是感覺到了這真龍天子對他極強的壓迫之感。
可為了凌慕蘇,莫問自知,他只得如此。
莫問垂了目,並不直視凌風與蘇笑笑,依著宮規跪了下去,先是叩首在地,才又開口道:“草民莫問,參見皇上,皇后娘娘。皇上萬歲,娘娘千歲。”
半晌殿內無話,凌風不語,莫問便不動。凌風長久的沉默,只覺“莫問”二字,似是頗為耳熟。
“……莫問?”凌風道,“你且抬起頭來,叫朕瞧瞧。”
莫問聞言,便抬起頭來,卻依舊是垂目,並不與凌風對視。只覺凌風在他的臉上掃視了幾眼,又與蘇笑笑低語了些什麼,才開口道:“起身罷。”
“草民,謝過皇上。”
“朕看過你的試卷,你的狀元,亦是朕親點的。”凌風道:“你對治國之法的見解,可謂說的頭頭是道。”
“皇上德爰禮智,才兼文雅,學比山成,草民不過粗鄙見解幸得皇上抬愛,在皇上面前獻醜罷了。”莫問道。
凌風笑道:“你能得朕親點,自然也是辯同河瀉,明經擢秀,此等佳才,朕定會留下日後光朝振野。”
莫問抿了抿唇,並未言語。
又聽蘇笑笑道:“皇上,這往年的狀元郎,都是先入翰林院,做個清閒的翰林官,再進行培養,以備日後的丞相之需。這莫問,也當與往年一樣罷?”
“翰林官留給榜眼與探花就是了。”凌風似是又想到了之前莫問超群出眾的答卷,便道:“至於莫問,乃是朕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親點的狀元,就留在朕的身側,直接進內閣,輔佐朕就是了。”
莫問聞此,猛然一愣神,若是直接進了內閣……那與凌風便是幾乎日日的相處,他一介墮仙,可能受得住如此?不過是一晃神,莫問便已決定。且說他十年前,便決定好了要追隨著凌慕蘇,此時又怎會退卻?
可這微微晃神光景,便是反應慢上了半拍。只聽凌風又問道:“怎麼,你可是不願?”
“草民怎會不願,能輔佐皇上身邊,是草民之幸。”莫問回過神來如此道。
“那便,封你個舍人做罷。”凌風道。
莫問隨之甩了衣袖,雙膝跪地:“微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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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時光,十年前的約定,都在此畫上了句點。莫問出了養心殿,看了眼依舊懸掛在天空的如火驕陽,竟是說不出自己的心情究竟為哪般。不管是百年前,十年前,還是眼下,莫問所作的一切,莫不是為了那曾經的柳寒煙,如今的凌慕蘇。可眼下就算他莫問已然金榜題名,身居內閣,坐上了五品官職,可到底,卻是連凌慕蘇的面,都未能見上一見。
……十年了,慕蘇,你在哪?可還記得我?
“莫大人,您看,眼下是直接去舍人府,還是……回您從前家中收拾收拾之後再擇兩日遷居?”小德子問道:“奴才好給您安排馬車。”
“本官尚有事物要處理,還是先回從前住所罷。”莫問道。他的臉色,眼下已不算太好。
“誒,得嘞。”小德子聽此,便慌忙趕去安排了。
小德子到底是宮中御前之人,辦起事來卻是乾淨利落,速度亦十分快,待莫問回過神時,他所乘的馬車,已然到了宮外。其實莫問所刻心亂之至,這馬車行駛到哪他都是不知的,之所以知曉出了宮,是因著身上那道無形的壓迫,忽而消散了。
之後便又是心緒茫然,亦不知自己在思考著何事,總歸都是心緒茫然。
直至聽聞馬伕揚起聲:“籲!”了一聲,感到車廂輕微一抖,馬車停了下來。
莫問眼眸之中忽而有光一閃,他察覺出了凌慕蘇的氣息!
不過一個閃身,無人看得出莫問是如何動作,再回過神來只見他此時正站在馬車前。車伕驚的一愣,半晌才回神,道:“莫大人,您……您怎的出來了?”
莫問的目光依舊望向前方的馬車,那馬車裝潢甚為華美,明黃色的車幔上有七色上等絲線繡出的牡丹,定然是皇家馬車無疑。且能如此的……定然是凌慕蘇的馬車。
莫問不曾回頭,只是揚聲道:“馬車忽而踉蹌而停,本官自是該下來瞧上一瞧的。”
馬伕聽聞莫問如此說,自然是不能說什麼的,便只得賠著笑點點頭,擦了擦額上冷汗。
是時對面的馬車之內似有響動,隨之車幔便被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撩起,只聽軟儂細語道:“何人擋道?”
莫問向前望去,一時間驚愕失聲。此時正說話的,當真是已然十年未見,如今長成的凌慕蘇。
凌慕蘇此時頗為高雅的坐在馬車之中,三千青絲挽結成大椎,在椎中處結絲繩,狀如馬肚,墮於頭側,上帶乳白珍珠瓔珞,右側插有羊脂色茉莉小簪。她的臉上粉黛並不重,淡雅之色淨顯,一雙遠山眉描了淺淡青黛,極是細長舒展,一對柳葉眼,秀峰鼻,與那薄唇,都與前一世的柳寒煙,一般無二。凌慕蘇的手腕上戴著白銀纏絲雙扣鐲,隨著她撩起車幔的動作,滑至近她的手肘處不遠,顯得她是那般嬌小纖細。
莫問眼波抖的厲害,半晌才上前幾步,卻又被隨行的侍衛以刀相攔。
“你是何人!”
莫問並未言語,只是繞行至車窗幔被撩起較近的地方,抱拳行禮道:“下官乃今年的新科狀元,內閣的舍人,莫問參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