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的眼瞼閉合,睫毛卻還是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原來,是他來的晚了,是他,叫凌慕蘇久等了。

不料這反反覆覆的左右為難間,竟是叫兩人都是苦等了十年。凌慕蘇身為皇室公主,乃是明面上之事,可他莫問十年前只給她留下了一個名字,還有一個小錦鯉吊墜,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遂這十年,凌慕蘇想要尋他莫問,也只能是在長大之後的年年,都在參見國考的名單中找尋“莫問”二字,卻是一次次的期望落空。

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緒?

喜悅非常,卻又心疼十分。

眼下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眼見凌慕蘇的淚水已在眼眸中打轉,莫問束手無措,卻是不願她哭泣。

“莫問,你是知道的,父皇以一杆毛筆運籌帷幄,直指山河,改寫江山。”凌慕蘇平靜了些許,“自我十五歲及笄禮後,父皇便為我物色了門楣。”她的話語到此一停,剩下的話好似說不下去了。

然,莫問卻已是聽出了她話中未說完之意。凌風后宮無妃,只有未登基之前的配偶蘇笑笑身居後位,下有孿生兄妹,凌慕霄與凌慕蘇。崇文帝以文治國,卻沒有後妃來制衡朝中重臣,那剩下的,便是要用皇子公主的婚事來制衡朝中眾臣,或是年年新起之秀。這是蘇笑笑的幸事,卻是凌慕霄與凌慕蘇必須承擔的不幸事。

光是想想便讓莫問覺得慶幸卻也後怕。慶幸的是凌慕蘇十五歲及笄,眼下她只有十七歲,那麼最多凌風也只為她物色過兩任狀元郎。兩任,並不算多,可在凌風身側提出不願來反駁,可謂是與虎謀皮。若是細思下去,若是凌慕蘇不願嫁與狀元郎,那這兩年之中,怕是凌風也不會不與凌慕蘇物色朝中重臣門楣,那數量又會有多少,莫問不敢深想。

若是他莫問能夠細思那麼一些,想到凌慕蘇十五歲便可婚配,定然會早一些來的罷,又怎會故意作出這“十年寒窗”之態?

到了眼下,這一切再多說都已是無用。莫問抬眼,眸中那心疼之意混著柔情蜜意流轉,輕聲開口道:“不知公主是否是在等下官來做駙馬爺?”

凌慕蘇哪裡會料到莫問會忽而如此說,一時間羞的只覺得亂了套,又覺有些氣惱,竟是扭了身子不去望著莫問。

莫問清淺一笑,被凌慕蘇這般樣子惹得心中開懷。前一世的柳寒煙,從不會如此,她總是清冷到話不多說,後到被他莫問榨乾了陽壽,痴傻如沒有神智的孩童。眼下見凌慕蘇這般,便心生了幾分趣意道:“若是公主不願,那下官便就此離去了。”

莫問這般說著,竟是真是刻意的踱了幾步。

莫問的腳步聲一傳來,凌慕蘇便慌了,猛然回過頭來,望向莫問,只道:“你敢走!”

莫問的腳步便停了。他回過頭來望向凌慕蘇道:“難不成公主願意?”

“……你!”凌慕蘇的臉又紅上幾分。到了眼下,她好似才知,從前不是她不願與人親近,而是能使她想要親近的人,不在身側罷了。就如同十年前惜緣寺中的初見,她凌慕蘇不是便主動的想要靠近莫問,甚至告訴了他她所作的夢,且因著那一句兒時之言,竟真的苦等了十年。有些時候,凌慕蘇也曾問過自己,十年前所見的少年,許是他早把自己忘了罷,可心卻還是從未放棄的在等待著。

想她凌慕蘇身居公主之位,世人只知她高不可攀,性子冷冽,傾國傾城;凌風與蘇笑笑面前,她亦永是那副知書達理,品貌非凡,女子該會的她一樣不缺的全數掌握。可是……只有在莫問的面前,她才像是個小女子,想要鬧想要笑,想要與他賭氣,想要求得他的安慰。

只有在莫問眼前,她凌慕蘇,才能真的似是一個豆蔻之年想要被人疼,亦想要被人愛之人罷。

只是眼下,莫問如此句句相套她的話,叫凌慕蘇是真真再忍不住了,雙腮的桃色似是快要滴出來,她起身便甩袖離去,使了性子般的走的甚快,下樓梯更是小跑著向下跳躍。這叫莫問的心猛然一揪,生怕凌慕蘇踩著裙襬摔下去。

莫問的手慌忙向前伸去,眼眸張大,連唇瓣都微張,可還來不及呼喊凌慕蘇的名字,便見她已然下完了這樓梯,到了茶館的門口。

凌慕蘇本是再走一兩步便會出了茶館,徹底消失在莫問的目之所及,卻不料她竟是停下了腳步,半願半不願的回過頭來,美目望了眼莫問,其中飽含嬌羞之意,卻好似又夾雜著些怨憤,之後又是垂了頭,向外走去。這下莫問,是當真瞧不見她了。

莫問一愣,隨之很快笑了,他微蹙的眉宇舒展開來,微張的唇瓣合起又上翹,扯出一個很是微妙的弧度,笑的溫柔又寵溺非常。他伸出的手收回,任由寬且大的袖袍垂落掩住了手臂,而後提步走了出去。

且說此時,凌慕蘇的馬車已然離去了,本是被兩架馬車塞的有些擁擠的街道一下子敞亮的不說,莫問十分輕易的便瞧見此時靠在樹幹上昏睡的馬兒,和那個亦躲在樹蔭涼裡睡著了的車伕。

莫思雙指一併又一翻,青色的光芒在馬兒的額上一鑽而出,很快那馬兒便“嘶……”的一聲,張開了眼睛,四肢蹬地,站了起來。那坐在由於方才馬兒四肢跪下而向下傾斜的馬車廂,又隨著馬兒站立起來忽而向上一揚,變平直了去,坐在車轅上睡著了車伕,被這猛地一晃,便也迷糊的揉了揉揉眼睛,清醒了過來。

“莫大人……”那車伕坐直了身子,看清了來人是莫問,便道:“大人喝完茶了?咱們上路不?”

“恩,上路罷。”莫問道。

“誒,好咧!”車伕道,隨即又擺上了馬凳子。

待莫問上了馬車,便是一搖三晃的出發了,這次乃是並未再遇到什麼堵截停留,直達了那頗為嫻靜的小院。那車伕栓好了馬,也便隨著莫問進了院落之中,他既是被安排來了給莫問當車伕,這以後,也就是莫問府上的人了。

“莫大人,這您乃是剛剛上任,朝廷給的賞賜和下人們想必都直接撥去了新府邸,您若是急著搬移去舍人府,小的也不去喚其他下人了,小的自己來給您打小手就夠!”車伕道。

莫問點了點頭,雖說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這些東西全部都搬移過去,但到底,在這車伕眼前還是不易那麼張揚,眼下也便只得出些力,親自動手將這些院落中有用的東西搬過去了。

其實算得上是有用的東西,也就是莫問這百年來給當初柳寒煙,十年前的凌慕蘇,所描的丹青,與寫下的詩文罷了,其他的那些身外之物,莫問是並不在意,亦不會帶走。連同這帶不走的記憶,日後,莫問都會讓這些永久的封存。

“莫大人,就只帶這麼多嗎?”車伕似是對莫問只帶些筆墨之物甚是不解,“小的有的是力氣,大人別看就只有我一個人,可也是能當好些人使喚的!”

莫問只是搖搖頭,只道:“無妨,這些就夠了。”

聽到莫問這樣說,那車伕便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如此,馬車一路直達舍人府,倒也是快的很。

待下了馬車,莫問便看到,嶄新嶄新的牌匾上還被紅色布條掩蓋著,府邸門口兩邊分立著兩頭石獅子,獅口中皆塞著紅綢緞系出的花紅,好生喜慶。

兩邊分立的除了那兩頭石獅子,還有兩名婢女,她們皆梳著花苞頭,身著衣物統一,皆為青色長衣。

那兩名婢女見莫問歸來,便福了一福道:“見過莫大人。”

莫問點點頭,隨之向府內走去。之後的事情不說也罷,前廳,中堂,後院,都乃是被凌風所賜的人手收拾整理過了一番的,乾淨且嶄新非常。他的唇勾了勾,卻是一字未吐,連一句吩咐都沒有,而是直接入了臥房,早早歇了下來。

……

且說新官上任,通常是大張旗鼓,奏樂炮鼓,莫問的舍人府更是如此。他不僅是今年新上任的五品官,更是今年凌風親點的狀元郎。

三日後,恰逢初九。常言道三六九往上走,這初九,自然也是個宜興土,宜遷移,宜開府的好日子。遂舍人府在今日可謂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府門前燃起的鞭炮一串接著一串不斷響,蒙著紅布條的牌匾亦被揭開了去,上寫:“舍人府”三字。

到處賓客認識的不認識皆是京中名流且備了厚禮滿臉喜氣,想是無人不願與這前途一片大好的莫問扯上著交情。可反觀莫問,此刻站在府門前,只是呆呆的接禮,道謝,別的一字都不曾多說。

而另一邊,舍人府府邸的後門,有一抹白衣一閃而過,再現身,已是宮門處無疑。

想要進這皇宮,乃是分外的繁瑣,可若是任了朝廷之官,有了進出宮門的手令,便會好上了許多。此刻宮門處先是有侍衛相攔,可在那白衣拿出手令之後,急忙放人且拱手而道:“莫大人。”

莫問點點頭,便從宮門而入。

待他都走了幾步,宮門處的侍衛似是還在討論,堂堂舍人,如何就步行至此,別說馬車了,就連個同行之人,都沒有。

這些話莫問自是聽得見的。他輕輕一笑,心中並不在意。

舍人府中眾人,還當他莫問在府邸迎客呢。只是那接禮道謝的莫問,不過是他念訣幻化出的實影罷了。

而他莫問,一來不在乎與人攀緣,二來不在乎功名利祿,他在乎的,無非就只有宮中那同樣等了他十年的凌慕蘇罷了。考取功名,進入內閣,出任命官,也只是為了能夠有資格進入皇宮,站在凌慕蘇的身旁。

皇宮之中,條條大道相連,大數除了偶爾來回巡防的侍衛以後空蕩無人,遂莫問也並不必在意頗多,不過一個閃身,便到了養心殿門外。強烈的壓迫感隨之而來,莫問並不是太如意,隨之定了定心神,在身體內調轉著九思曾給予他的仙澤。

如此一來,好上了些許,莫問登上養心殿外雕刻著騰飛之龍的臺階。殿門處把守的公公見莫問前來,微微的示意,而後進殿稟報:“皇上,皇后娘娘,公主,內閣舍人莫大人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