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韻樓,已經過了正午。一路上因為催促車伕快走,在馬車上顛得我七葷八素,一下車便作嘔不止。“姑娘今天回來的好早,往常去明淨庵不是要傍晚才回的嗎?”鴇母看見我神色匆匆,有些奇怪。“媽媽,今兒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了,晚上把我的牌子摘了吧,今兒我不接客。”鴇母雖然不高興,但看我臉色實在不好,也沒再追問什麼。
碧翠很識趣的一路上什麼都沒問,如今進了房間,幫我解了披風,剛要張嘴,我便打斷她說,“我累了,碧翠,你出去吧,我想睡會。”碧翠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我猶自心神未定,直直的撲倒在床上。他怎麼會在吳國,他父親向來與我家交好,四年前就是知府,為人又精明,官位總該只升不降。難不成是當初我家的事也連累到他父親了?可聽他今日口氣,絲毫沒有提及,想來他家並無妨礙。如此胡思亂想著,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面喧鬧的聲音,我才醒來,天都已經黑了。青樓裡頹廢的夜生活已經開始,而我,也早已習慣了這樣黑暗而又糜爛的日子。取了個火摺子點亮兩盞燈,碧翠見到燈光,推門而入:“小姐,你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不用了,碧翠。我就想自己靜一靜,你早點去休息吧。”“小姐,你這樣不是個辦法啊。我熬好了粥,你多少吃一點吧。”我並沒有看她,只是望著西南面,沒有再說話。碧翠也只好出門去了。
正在自怨自艾,門外鴇母的聲音響起。“姑娘啊,靜博侯來了,非要見你,你說這……”我早已料到他今日仍舊會來,我收拾起心情,拔下頭上的髮簪,就這樣長髮垂肩,開啟房門。
靜博侯孫恆在外面正等的焦急,一見我開門,忙著就衝進屋裡。“寶貝兒,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我故意裝作柔弱的樣子,還把嗓音壓得低低的:“侯爺,奴家今天,今天不太舒服,怕是不能伺候侯爺了……”果然,見那靜博侯一臉失望神情,我又忙說:“侯爺,等過兩天奴家好了,再好好伺候侯爺,今晚侯爺叫別的姐妹吧……”
孫恆見我如此說,心知今晚是必不能留在我這裡了,只好扶我坐在凳子上,握了握我的手,語氣極盡溫柔:“本侯誰也不叫,你今日既不舒服,我便改日再來。我那裡還有一株先王賞的靈芝,明日叫人給你送了來補身體。還有,以後可別再接客了,好好等我來贖你。”說罷,又在我額上一吻,轉身又吩咐鴇母:“徐媽媽,嫣兒你可給我好好照顧,等我改日來時,若嫣兒少了一根頭髮,你這花韻樓便不用再開了。”前後態度判若兩人,我不禁笑出聲。鴇母訕訕笑道:“侯爺放心,老奴知道。”將孫恆送到樓梯,我便由碧翠扶著回房。
“小姐,你看那靜博侯對小姐如此上心,想必不用多久就回來為小姐贖身了?”“贖不贖身,有什麼要緊,反正……”我正與碧翠說著,聽見外面又吵鬧起來,便叫碧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你們讓我見她,放開我,鸞兒,鸞兒……”我一驚,他已經找到這裡了?只聽鴇母道:“什麼鸞兒,我們這裡沒有鸞兒,公子,你要是來找姑娘,我花韻樓隨時歡迎,但要是來砸場子的,我保證你吃不了兜著走!來人,給我把這小子轟出去!”“小姐,小姐,是白天那位公子。”碧翠慌忙的推門進來。
“慢著,你們這裡可有一位叫紫嫣的姑娘?我就是來找她的。”“就憑你也要見我們紫嫣,我告訴你,紫嫣已經被靜博侯包下來了,不日就要贖身。你換一位姑娘吧……”我推開房門,見他正被兩三個夥計按住。花韻樓的夥計,各個有功夫傍身,他一時也掙脫不得。他見我出來,又要掙扎,我唯恐他被弄傷,只得喊道:“媽媽,放開他吧,讓他上來。”說罷,我轉身進屋。當真是劫難,難道我的疼痛還不夠多麼?也罷,就趁今夜,讓他徹底死心,也徹底斷了我自己的念想。
我已經被煎熬了四年,看今日情形,恐怕他也如此。長痛不如短痛,讓他早些死心,早些放下吧。
我背對著房門,默默坐著。我知道他進來了,也聽到碧翠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房門。一時間房間裡呼吸聲都可以聽到,我能感覺到他站在我後面,灼灼的目光讓我如坐針氈。
我閉上眼,狠狠心,還是我先開口罷。我站起來,轉過身,臉上掛著青樓女子的招牌媚笑,問道:“這位公子,你來找奴家,是想下棋呢,還是想喝茶,或者聽奴家彈琴唱曲?”這麼一句話說出,胸口竟然疼的連呼吸都困難了。可我還是強自忍著,努力不讓臉上的笑容有絲毫破綻。
“鸞兒……”他剛打算開口,我便打斷他:“公子忘了,奴家叫紫嫣。”我看見他的眸子閃著溼潤的光,晃得我心裡生疼。忙別過眼去,不忍再看。“我知道你是鸞兒,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走這條路,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逼不得已的。鸞兒,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找你。因為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家出事的第二天,有人回報說你家後門外發現了血跡和車轍的痕跡,我就辭別父母出來尋你。當初我沿著車轍的痕跡追出幾十裡,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線索。今日是你家人忌辰,我唯恐你也已經……故而每年的今天,我都會進廟宇拜祭。老天見憐,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我心內早已如波濤洶湧,他一直在找我。有個聲音在心底一直喊,和他相認,和他相認。我壓下心中的激動,依然淡淡的說:“公子所找之人,一定是位品貌端莊,賢良淑德的姑娘。奴家只是一介娼妓,如何能與那位姑娘相比,公子定是認錯人了。”
“若你不是他,你如何會有這支玉簪……”他從梳妝檯上拿起那支母親的玉簪。“這玉簪是你母親的,你自小便喜歡它,你母親還笑言,待你嫁我那日,便將這玉簪給你……”
“夠了!”我實在不忍再聽,便道:“你這人好生奇怪,來到青樓不看歌舞,也不狎妓,只管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姑娘我累了要休息,公子你請自便。”徑自行至床前,今天要讓他徹底死心,唯有出此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