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呵斥並不過分大聲,甚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威嚴。但這已足以令所有人吃驚沐君華的反抗,齊齊望去,卻見女子高貴端莊的臉上平靜得可怕,沒有往日被欺壓時的憤慨記恨。

幽黑深邃的眼眸恍若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陷進去便難以自拔的恐慌起來。被這樣銳利的冰冷注視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威懾令阮溪心驚不已,竟不自覺低頭避開那令她無所遁形目光。

其餘幾人身居高位已久,雖然對沐君華氣勢中的尊貴霸道驚奇無比,卻並不被唬住,只是紛紛露出古怪神色,暗自奇怪沐君華為什麼不似往常一般,露出潑婦罵街的嘴臉,難道摔了這麼久終於學聰明瞭?

“姐姐這是何意?臣妾只是看這天寒露重,心疼姐姐衣衫單薄,一時氣不過才想替姐姐教訓教訓這欺主的奴才。”眼見南木炎正盯著沐君華有些看神了,蔣魅兒連忙斂去狐疑之色,笑意款款轉瞬換成委屈難過,兩行清流汩汩流下,當真應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臣妾知道姐姐還在怪臣妾害您捱了一頓板子,才不領情。可妹妹見梁貴人楚楚可憐,實在不忍心。再者,姐姐與臣妾們共同侍奉皇上,本該相親相愛,為皇上開枝散葉。怎能罔顧皇室顏面、姊妹情誼,相互殘害?”

果然,一聽蔣魅兒這貶低沐君華無形抬高自己形象的話,南木炎停留在沐君華身上的目光彷彿瞧見什麼髒東西一般,迅速撇開,蔣魅兒低垂的眼角不禁流露出一絲得意。

本以為君華會勃然大怒,可她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中不流露出一絲異色:“淑妃如此為本宮著想,本宮深感欣慰。只是若因淑妃一心關切本宮,而忘記自己的身份,在皇上、太后面前做出逾越本分的舉措,那豈不是本宮的罪過?”

聽出沐君華明面感激她關心,實際暗指她目中無人,竟敢無視太后、皇帝私自發號施令管教宮人。蔣魅兒急切朝兩人看去,果真從太后和皇上神色中看到一絲不悅,心間兒一顫,連忙跪下。

沐君華卻搶先一步道:“所幸母后和皇上寬宏大量,又念及妹妹剛入宮不久,對宮中規矩還不熟悉,定不會追究責任。只是此風不可長,妹妹應當多學習宮中規矩,切勿再做出這等不敬行徑,落人詬病。讓旁人看了去,還道皇上後宮管制不嚴,貽笑大方。母后,您說是不是?”話風一轉,鋒芒針尖的教訓頓時轉到太后身上,變成討巧的話頭。

雖疑惑沐君華的轉變,李玉蘭卻不作他想,拍了拍她的手,遞過一個懂事了的眼神,頗為不悅道:“皇后此言甚是,淑妃進宮也有好幾個月了,竟然連基本的規矩都還不懂。皇上和皇后都在這裡,哪裡輪得到你來教訓犯錯的宮女?念在你是初犯,只罰你禁足三日。這三日裡,你需得在自己宮裡好好記讀宮中規矩,不得有誤!”

“皇……皇上……”蔣魅兒不可置信的目光求救般投向南木炎,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向被她踩著頭欺壓的蠢女人居然三言兩語就將形式扳回,還害得她落個禁足之罰!

見蔣魅兒此舉,沐君華垂眸掩去諷刺冷笑,她雖然對南木炎印象不好,卻也得知他乃天下第一孝子,對太后說的話,從來不曾說過半個不字。蔣魅兒仗著平日寵愛,想向皇帝求饒,怕是抱錯了佛大腿!

果然,南木炎見蔣魅兒如此不懂事微蹙眉頭,冷淡語氣攜了絲不滿:“母后既然說了,你就怎麼做。母后,兒子國事還未處理完,先行告退。”

察覺到皇上瞬間散發的疏離,蔣魅兒白了臉色。

“臣妾恭送皇上。”扶著德公公的手,儀態萬千行禮。

蔣魅兒一回頭便看到沐君華眼底漫不經心的嘲諷,頓時氣得咬牙切齒,滿目陰鬱瞪了沐君華一眼,還想在李玉蘭面前說些什麼。

卻聽太后低低咳嗽一聲,輕緩溫和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哀家也乏了,你倆跪安吧。君華你身為皇后,鳳體金貴,腿傷未好之前,便在鳳欒宮好生養著。過兩日,哀家身子利索些,再去看你。”

“臣妾遵命。”聽得出李玉蘭語氣中的關心,沐君華彎起眉眼柔柔一笑,心底大抵有些嘆息。作為一個孃家人,太后對沐君華的維護連她看在眼裡都覺得很溫暖,溫暖得令沐君華想起身前世一直視她為掌上明珠、疼愛有加的爹爹和長兄,連忙低垂眼瞼,掩去眼中疼痛。

被珮雲扶著,與淑妃前後走出慈禧宮。受了滿肚子氣的蔣魅兒竟再也憋不住,尖著嗓子譏笑起來:“看不出姐姐原是個深藏不露的,三言兩語便將大不敬的罪責扣在妹妹身上,真是好不威風!”

沐君華腳步不停,斜斜坐上鳳鑾,任由珮雲悉心將小太監手中的薄被蓋在君華腿上。略施薄粉的臉端的是貴氣威嚴,彷彿並未聽見蔣魅兒出言不遜。

見沐君華這幅清高傲氣的模樣,襯得自己才像個市井粗人,相形見絀,蔣魅兒更是嫉恨得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目光恍若要吃人一般盯著沐君華:“妹妹瞧著姐姐賢惠能幹的派頭,真真與清貴妃姐姐處理後宮事宜的模樣像了個十足十,他日姐姐若能掌管六宮,怕是比清貴妃姐姐還要精明能幹!”

蔣魅兒這話嚇得一干奴才連忙把低垂的頭垂得更低,努力聚精會神盯住腳尖,裝作什麼也未聽見。

珮雲卻有些白了臉,關切看向沐君華,一進宮便被清貴妃奪去掌管六宮的鳳印一直是小姐的心頭之痛,雖然知道小姐與以往不同了,可珮雲怕她受了淑妃激將法,做出些激怒之事。

卻見沐君華鎮定自若,將垂落的額髮拂開,舉止優雅,氣度從容,只是瞥向蔣魅兒的目光冷冽無比宛若尖刀般犀利,刺得以為踩住她痛腳的蔣魅兒打了個寒戰。溫婉柔和的笑自唇角蔓延:“妹妹此言差矣,清貴妃德才兼備,又稍長本宮兩年進宮。皇上欽點她管治後宮,可見其心思瓏玲剔透,做事穩妥,令人放心。有這樣優秀賢惠的好妹妹替本宮管治後宮,本宮十分欣慰。倒是妹妹此話在本宮面前說說便罷,若是落入旁人耳裡,免不得懷疑妹妹不滿皇上抉擇,覬覦管治六宮之位。妹妹,你說是嗎?”

沐君華清冷的聲音化在秋風中,與這秋高氣爽的天氣一樣令人通體舒透沐,可說出的話卻令蔣魅兒渾身發冷,連打好幾個寒戰!本來是嘲笑沐君華的話,卻被她三言兩語扭轉成懷了不安分的心思!一想起這話若是被表面大度,實際陰險狠辣的清貴妃聽到,便一臉驚懼退了好幾步,若不是貼身伺候的阮溪扶著,恐怕就軟倒在地上。

“珮雲,回宮!”懶懶靠在鳳鑾上打盹兒,君華從不為不值當的人費心。第一眼見到蔣魅兒,就看透了她的性格。恃寵而驕、自視偏高,完全是被人當搶使的小角色,若不是父親是鎮國大將軍,恐怕這淑妃之位還輪不到她來當!

“娘娘,咱們剛才是不是太露鋒芒了?”三年的磨礪將珮雲的膽子磨小了,雖然剛才看見小姐狠狠地挫了淑妃的銳氣,心情十分舒暢。可後宮人多嘴雜,小姐的變化一定會被有心人看穿。現今小姐羽翼未豐,要是被清貴妃、儀妃那樣的狠角兒注意到,恐怕不會給小姐成長的機會!

擺擺手,君華睜開因小憩閉上的眼,長卷濃密的睫毛下,泛出清冷凌厲的華光:“本宮就是要人知道,山雨欲來。”

“可……”眉眼滿是擔憂之色,珮雲斟酌言語,小心道:“娘娘傷還未好,不宜太過辛勞。”

“你放心,本宮自有分寸,你附耳過來。”鳳鑾連忙停下,君華在珮雲湊過來的白嫩耳垂細語幾句便不再說話。

珮雲聽得眼裡放光,連連點頭,神色對君華是敬佩信服到極點。

皇宮果然是個人多嘴雜的地界兒,君華將將回宮片刻,便有人馬不急待的趕來試探。

小心翼翼送走怒氣衝衝的貴人,珮雲心底越發的對君華佩服起來,連忙差人去太醫院請了太醫,又命思墨和小祥子將鳳欒宮門口守住,不許放進一人,若有人強闖,便推說娘娘已睡下。

快步來到君華寢殿,珮雲小心扶著她往正殿走:“小姐,除卻派遣去請太醫的小路子,和守宮門的思墨、小祥子,宮中剩下的五十七人都在大殿候著了。”

“恩,他三人可都知底?”兩人慢慢從寢宮出發,也不怕那些宮女、太監和嬤嬤等久了。

珮雲笑了笑,保證:“小姐放心,這三人雖身份低微,頭腦卻不笨,奴婢觀察了三年,都是守本分的老實人。”

兩人慢騰騰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磨到大殿,站了滿屋的宮女、太監和嬤嬤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心裡怨聲載道,卻礙著君華有個皇后身份,不敢怒口大罵,只是瞧著兩人的眼色算不上好看。

“不知道娘娘突然把奴婢們傳喚到大殿所為何事!”還不等君華坐到主位,眾嬤嬤中最有資歷的黃嬤嬤連忙站出來詢問,語氣很是不恭,甚至帶了一絲質問。乾站了好一會兒,兩條腿都有些疲乏。心中不禁狠咒,不過是個失寵且無實權的皇后,竟然也學其他娘娘擺譜!

一聽這不恭敬的語氣,珮雲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但見君華卻連眼神都未給她半分,珮雲又生生壓下了為主子不平的怒火。

赤裸裸的無視令黃嬤嬤氣歪了嘴,神色不善:“既然娘娘無吩咐,奴婢手頭的活兒還有許多,先行告退!”說罷正抬腳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