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雲拿回來的新藥,果然非同一般,昨晚剛擦過,火燒火燎的疼痛旋即被清涼舒適替代,睡眠竟香甜得一夜無夢。

因為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沐君華五更天早早醒來,看著金華皇貴的幔帳呆了一呆,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眼底劃過一絲身不由己的惆悵。

再世為人雖好,可這身份著實離譜了一些。

“珮雲?”低低呼喚一聲,君華慢慢挪下床。

珮雲撩開簾子,正好看到君華撐著床欄,連忙快步過來扶著:“這才五更天,娘娘今日怎麼這麼早就起身了?小祥子、思墨,娘娘起身了,還不快進來伺候!”

兩個十六七歲的太監、宮女連忙端了洗漱用具進來,君華就著青鹽刷牙漱口,被珮雲攙扶著坐在梳妝檯前。昨日思緒混亂,還未來得及仔細打量這昭德皇后到底長得什麼容貌。

窗外魚肚微亮,寢殿內燈火搖曳,燭火映襯得銅鏡波光粼粼。

沐君華盯著銅鏡內傾城美豔的容顏有些失神,潑墨黑髮被珮雲乖巧得梳在身後,黛眉因不適而眉峰微隆,許是昨日睡得安好,本來慘白的小臉如今氣色看起來紅潤豐澤。摒棄這皇后白痴膚淺的性格不說,沐君華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倒是很得人歡心。

“珮雲,著人準備鳳鑾,本宮要去給母后請安。”沐君華眸色深深的眼極快略過一道亮光,珮雲略略失神,連忙勸道:“娘娘近日鳳體欠安,太后娘娘早已打發人來吩咐娘娘不用向她請安。”

眼眸一轉,沐君華從銅鏡中對上珮雲試探的目光,眼中的犀利敏銳令珮雲心悸不已,連忙低頭避開,只覺得剛才彷彿被一把尖刀劃過,心鼓如雷。

“珮雲,你服侍本宮幾年了?”緩緩收回警示目光,沐君華問得漫不經心,心裡卻計較開了。自己如今深陷後宮,身邊若沒有推心置腹的可用之人,恐怕方寸難行。

只是,昭德皇后這幾年過得很不如意,宮裡大半宮人都是其他宮或安置或收買的眼線,只有珮雲是自己從府裡帶來的陪嫁丫鬟。原先也並不是她在身邊伺候,只是老夫人怕沐君華在宮中闖出大禍,將自己身邊兒貼身照顧的珮雲調了過來,頂替被她寵得目中無人的豔桃進宮。本想起個幫襯提點沐君華的作用,熟料這沐君華是扶不起的阿斗,老拿珮雲打罵出氣。這些年,她雖未曾做出多麼忠心護主的舉動,卻也不曾有過背叛言行。但保不齊她僅僅只念著老夫人恩德,委身在自己身邊,心裡實際充滿怨氣。

“回娘娘的話,奴婢自娘娘冊封起,已進宮照顧娘娘衣食住行有三個寒暑。”與初到君華身邊相比,女子容顏越發清秀瑰麗,雖比不上沐君華容姿秀美,但亦是難得的美人。

“那你說說,本宮這些年對你們如何?”

似乎沒想到君華有此一問,珮雲沉默半響道:“娘娘對奴婢們很好。”

眼角餘光緊密觀察著珮雲神色,若不是君華這些年在蕭府見慣了牛鬼蛇神,實在難以發現她眼角不經意流露的失望,卻沒有一絲怨恨。

“是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君華忽然笑了,清媚容顏更璀璨惑人。“明日,你將鳳欒宮的宮婢、太監挑出一批好的放在本宮身邊貼身照顧,剩下的都打發到其他地方去做粗使活計。”

這命令使珮雲愣了半刻,內心驚訝萬狀。難道……娘娘已經發現了?

疑惑注視著鏡子,鏡中美豔的女子衝她溫和一笑,眸中冷光閃爍,點了點頭。

雙手不禁緊握,珮雲手裡的象牙月梳刺得她柔軟的手心很疼,可卻絲毫抑制不了體內奔騰的血液,連忙喝退候在一旁思墨和小祥子:“你倆先退下!”

“是。”兩人聽到不得了的話題,神色匆匆退了出去候在寢殿門口。

見君華側過頭看來,珮雲噗咚一聲跪在地上,緊張又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著她:“娘……不!小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心裡有很多念頭,珮雲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但她知道一件事,眼前的沐君華,再也不是原來的沐君華了!

“珮雲,這些年我未能明白祖母苦心,對你不好,我很慚愧。但你放心,經過這一頓板子,我已經大徹大悟。希望你,不要恨我。”君華語氣溫軟,目光真誠得回應珮雲。

後者神情一震,珮雲從來沒聽過沐君華什麼時候對自己溫聲細語說過這種體己話,不由得聽得眼眶泛紅。老夫人待她恩重如山,縱然這些年小姐對她與打與罵,又有許多妃嬪威逼利誘,她也不曾動搖過分毫忠心。只是小姐頭腦單純,她不知從何幫起,只能冷眼旁觀:“小姐放心,珮雲始終未恨過小姐,只是後宮險惡非比尋常,珮雲雖行事作風謹慎,卻始終不能幫襯小姐獨當一面。”

聞言,君華寬慰得笑了笑,因身子不便,只能彎腰將珮雲扶起來,神色堅定而威嚴:“你放心,以前的沐君華已經死了!今日在你面前的沐君華,早已脫胎換骨。以後,我定要別人將今日屈辱百倍償還!”

呆呆聽著沐君華的豪言壯志,珮雲眼中閃過各種複雜情緒,最終選擇相信。不為別的,單是昨日小姐對太醫陳瑾軟硬皆施的立威一舉,就已足以讓她相信,她的小姐,不同了!

擦掉眼淚,珮雲很快恢復精明幹練的模樣,恭敬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您該去向太后娘娘請安,免得被人用昨日之事拿捏了把柄。”

毫不掩飾自己的讚歎之情,果然是個聰明人!君華親切的拍了拍珮雲的手,笑道:“私底下若無人,你可直接喚我小姐。如今這宮裡,我也只有你能說個知心話了。說起來你還稍長我一歲,平日裡我若有哪些地方做得不當,你但說無妨。”

“小姐這麼說真是折煞珮雲了,小姐放心,以後珮雲定當忠心輔佐小姐!”珮雲掩嘴一笑,感覺得出君華是真心親近自己,感激之餘,也更下定決心要幫君華。

鑾轎很快停在慈禧宮門前,一路上黃金瓦朱丹牆,將整個皇宮映襯得氣勢不凡,引無數人折腰瘋狂,殊不知這便是天底下最骯髒、血腥、黑暗的金絲牢籠。

守門的兩個太監早就看見進去通報過,貼身服侍著太后的德公公連忙急匆匆迎了出來。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嬌貴得不得了的皇后娘娘被宮女扶著過來。心中狐疑她不在宮裡好好養傷,一大早跑慈禧宮來甚?難道又是哪個妃子拿了氣給她受,來告狀了?手腳卻不慢得扶住君華另一邊,語氣甚是心疼責怪:“娘娘鳳體金貴,怎能大傷未愈就四處亂跑?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太后娘娘可又要心疼得抹眼淚了!”

“德公公言重了,本宮可沒那麼嬌氣。這幾日未向母后請安,本宮惦念得很。恰好昨日陳太醫拿了一盒極品傷藥,本宮抹了覺得大好,便想來看看母后。”說話間,幾人已進了暖房,因腿傷君華穿得有些單薄,被暖風一吹,打了好幾個寒戰。

“是君華丫頭?快進來讓哀家瞧瞧!”婦女關切的呼聲雖急不可待,卻不失優雅高貴,聽得沐君華心頭一暖。

撩開簾子,沐君華瞳眸一縮,冷光乍現,眨眼間卻又歸於平靜。蓄起一抹溫婉得體的笑,嬌嬌柔柔行禮:“臣妾給母后請安,給皇上請安。”

一身莊嚴明黃龍袍的俊逸男子端坐床案,劍眉星目,看向沐君華,目光冷冽,眼中極快略過厭惡之色。

沐君華緩緩移開目光,裝作沒看見南木炎的厭棄,笑意吟吟看向他身邊紫衣淡雅的如花美眷,心中卻想道,這皇帝薄唇鳳目,很是風流無情的面相吶。

紫衣女子草草衝沐君華盈盈一拜,笑得嬌媚可人:“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鳳體違和竟還掛念太后安康,帶病請安的孝舉實在令臣妾感動慚愧。”

眉峰微挑,沐君華含笑受了女子口不對心的稱讚,被德公公扶著坐到太后身邊。

仔細看了君華幾眼,紫衣女子忽然沉下臉色,衝珮雲發怒:“大膽奴婢,你是怎麼伺候皇后的?天這麼冷,竟讓她穿兩件單衣出門!傷還未好,也不勸著在床上修養!若是出了一點差錯,你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真是反了天了,阮溪,還不替皇后娘娘掌嘴!”

立在淑妃身後的粉色宮裝女子連忙出列,不懷好意朝珮雲走去。

珮雲臉色一變,連忙跪下求饒:“淑妃娘娘請恕罪,奴婢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蔣魅兒在太后面前不敢拿沐君華怎麼樣,便想用珮雲出氣。偏偏南木炎正寵她,又不待見自己。而太后便只護著沐君華一人,再說後宮內這些把戲她已司空見慣,門面上挑不出淑妃一點錯處,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沐君華見南木炎和太后竟都不出手阻止,眼底冷意更甚。

看著阮溪漸漸走近,珮雲忍不住白了臉色。

阮溪手臂高高揚起,正要落下,卻聽沐君華一聲清喝:“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