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畫中人!”蘇景春答得坦然,看著尚五,一派自然。

顧思曉也只是微笑,並沒有半分不快之意。

尚五皺眉,現出不解之色。

看這畫,分明就是蘇景春把他自己化入圖畫之中。

可是,為什麼和他一起的卻不是顧思曉而是另一個陌生女子?

看顧思曉的神情,又沒有不快之色。之前她可是因為他家中有妻而直接拒絕他的。

百思不得其解,尚五最終也只能一聲低嘆:“我常說是小娘子的知己,但現在看來,小娘子的知己是另有他人——愧不如人!”

施了一禮,尚五黯然而去,卻是沒有提半句畫畫得如何的話。

顧思曉退後數步,轉頭看向尚五的畫。

之前尚五的畫已經畫得差不多了,現在再看,卻是又添了數筆,在紅梅之中,隱現一尾衣角,淡青的衣衫,看起來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而紅梅中的仕女,目光望的正是那道身影。

同蘇景春一樣,尚五也是把自己和顧思曉化入了畫中。

可是兩個人的意境卻是完全不同。

蘇景春是驚風駭浪中,與子偕手,共度風雨。

而尚五卻是風花雪月裡的溫存,富貴鄉里長廝守的小情小趣。

這樣的不同,不是因著畫技有高低,而是兩人的身世、經歷與思想不同。

尚五一走,這場比試就算結束了,雖然沒有人說及到底誰勝誰負。

看熱鬧的那些人還在指指點點,說兩人畫技到底誰更好一些。

但其實從一開始,兩人就已經分出了高下。

問禪寺的知客僧來見蘇景春,懇請能留下印章,“蘇公子,小寺雖簡陋,但願以碧紗將二位墨寶珍藏,還望公子能用印,也好讓各方善客一睹公子書畫。”

蘇景春一笑,直接就拒絕,“師傅不必麻煩了,過後我讓人把這牆重新粉刷一新,絕不會有汙山門。”

他這一拒絕,那知客僧真是急了,“蘇公子,小寺是真心想要留下公子的墨寶,還請公子首懇……”

顧思曉卻是在蘇景春一說要重新粉刷時就明白過來了,拉著蘇景春,她淡淡笑道:“無妨,我不怕人看。”

握著她的手,蘇景春有些遲疑,“真不怕?”

“不怕。”就算有人看了這畫,知道蘇景春畫的是那個顧思曉又如何?

借屍還魂這種事,又有誰會信呢?!

“我很喜歡這幅畫呢!”能看到她自己真實的樣子。

“你喜歡就好。”蘇景春笑笑,解下荷包,果真上前在畫下用了印。

那知客僧見狀立刻喜形於色,又特意請蘇景春入內奉茶。

笑著擺擺手,蘇景春沒有應他,牽著顧思曉的手,轉身就走,哪管別人一直盯著他們看。

文武兩場約戰,不過幾個時辰,就傳遍了京城。

“現在京裡,有好些人都在說這個呢!真是,怎麼就沒叫上我呢?我真想看看姐夫大發神威的樣子。姐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羨慕你呢!”

瑞兒笑嘻嘻的,叫姐夫叫得那個親。

顧思曉嗔怪地瞥她一眼,再看蘇景春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四月底抵京,如今已經九月,初秋時分,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

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嶽牡丹到底還是忍不住哭了。

拉著顧思曉的手,一再說離他們兩個大婚的時候,她一定親自趕到濟南。

瑞兒在旁邊扳著手指算,“不是今年年底嗎?這樣算,也快了,姐姐他們走不幾天,我們也該啟程了!還不如現在就一起跟著……”

說著話,她已經往馬車那頭跑,大有現在就跳上車跟著的意思。

被她這樣一鬧,嶽牡丹倒是笑了。

“你姐姐說時間趕不上,大概要是在明年春天了。”

看看顧思曉,她想了想,就皺眉道:“為什麼還要繞道去松江呢?”

“我想去看一看,”顧思曉雖然在笑,可是眼底卻閃過一抹黯然,“到底,我是在松江長大的。”

握著顧思曉的手緊了幾分,嶽牡丹柔聲道:“說得也是,畫兒,娘也很想去一趟松江,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瑞兒立刻興奮起來,拉著顧思曉,眼睛都亮了。

“以後有機會……”如果會讓嶽牡丹去,顧思曉只是淡淡笑了笑。

丫頭可是一直做乞丐的,讓嶽牡丹去看破廟,豈不是要讓嶽牡丹哭死了?

別了母親和瑞兒,顧思曉轉身上車,還沒等她上車,旁邊卻突然衝出一人,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嚇了一跳,顧思曉定睛看,才知這突然跪倒在地的,竟是那個東瀛扇師。

和慕子華辭行的蘇景春也轉了過來,看著山田次郎,皺眉道:“你又要做什麼?不是已經跟著東瀛使團離京了嗎?怎麼又折回來了?”

山田次郎這會兒顯得也很狼狽,衣衫襤褸,滿面塵埃,頭髮也是亂蓬蓬的,看起來也是吃了一番苦頭。

“我特意折回來,還請小娘子收我為徒。”

山田次郎的漢語並不是特別好,這會只是咬住了拜師兩字,反覆地道:“拜師、拜師——小娘子收我為徒。”

顧思曉皺眉,看著這山田次郎,一時間不知該怎樣拒絕。

瑞兒卻是探頭來看,“哦,你就是要搶我姐姐去東瀛的那個?!”

她這麼一問,嶽牡丹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這種東瀛人,理他作甚?!趕走了!還不快點動手趕他走!”

一旁的下人立刻應聲而出,兩個人架著山田次郎的胳膊,直接把人拖了開。

“快走快走!我們家小娘子也是你這種東瀛人能想的……”

蘇景春也扶著顧思曉的手,扶她上車,“不用去理會那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收他為徒,不是什麼善事。”

點了點頭,顧思曉順從地上了車。

撩開簾子,只見山田次郎從地上爬起來,正怔怔地看著她的馬車。

馬車駛出很遠,慕家眾人都已經轉回府了,他還在看。

放下車簾,顧思曉忍不住低聲道:“這個人,倒是真扇師。”

凡是匠人,對技藝必有所求,只有不滿足,才會更上一層樓。

只是可惜這是個東瀛人,要不然,就是收徒也沒什麼。

想到這,顧思曉忍不住就笑了。

大哥都還沒收過徒弟,她居然還想著收徒了。

這話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一路奔波,雖然車隊浩浩蕩蕩的,行得很慢,但一路上並沒有再看到山田次郎。

顧思曉還以為他必是放棄了,卻不想在第三天時,居然看到了人。

山田次郎騎的是一匹醜馬,看起來也不知多久沒有吃過飽,瘦得快皮包骨頭。

山田次郎才從馬背上爬下來,那馬就轉到一邊的馬槽去放開了肚子吃草料,哪管旁邊幾匹馬一起衝著它嘶叫。

爬下馬背,山田次郎似乎連走都走不動了。

“小娘子,請收我為徒……”

跪倒在地,他仍然還是這麼一句話。

顧思曉有些怔忡,蘇景春卻是不快,雖然他沒有說話,蘇竹卻是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就聽到他在大聲訓人:“你們放這東瀛人過來做什麼?見過面的就是熟人?就能毫無戒備?”

這次帶的東西太多,臨時借調的人手,從睿王府來的那些侍衛,雖然對蘇景春恭敬,但對蘇竹兩個卻並不是十分尊重了。

不過兩句話,外頭就已經吵了起來。

蘇景春皺眉,轉過頭看了眼蘇梅。

蘇梅立刻出去,只淡淡說了句:“公子說了,不想跟著上路的,儘管折回京裡,我們不留。”

一句話,那個和蘇竹吵架的侍衛立刻消了聲,嘴裡只道:“小人並不是對公子不滿,只是這位管家,說話太霸道了。”

蘇竹氣得直掀眉,還要罵人,蘇梅已經拉他扭身。

“這些人裡頭,聽說有王妃的人,你也別太霸道了,小心回去傳小話。”

“我呸,王妃的人又怎麼了?還說不得碰不得了,要不是怕咱們娘娘難做,我就……”

被蘇梅一瞪,蘇竹訕訕地收了聲,卻問:“那個東瀛人怎麼辦?是再趕走他?”

蘇梅笑笑,小聲道:“看小娘子的意思……”突然目光一閃,他轉身望向周圍,眼裡現出警惕之色。

“好像有些不對……”

他這麼一說,蘇竹也留意到了。

夜宿荒野,他們選的是一處靠近林子小溪旁。剛才他們說話時,隱約聽到有一聲鳥叫,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但夜裡鳥叫,分明就是有人闖入。

目光一對,蘇梅沒有動,蘇竹卻是立刻走回蘇景春身邊。

這個時候,蘇景春也已經站起身來,扶劍而立,警惕地看向四周。

蘇竹還未說話,他已經點了點頭,低聲道:“讓所有人都警惕起來,應該是有人闖入。”

“或許,只是錯過宿頭的旅人呢?”

顧思曉才這樣說,蘇景春就立刻搖頭。

“不可能,那鳥才叫,就消了聲,明顯就是被人殺了。如果是普通趕夜路的,絕不會立刻就把叫的鳥殺掉。這樣看來,怕是來者不善。”

聽蘇景春這樣說,顧思曉也緊張起來,她身後的巧兒更是嚇白了臉。

雖然有蘇景春護著她,可是顧思曉看向周圍的眼神卻仍然充滿了不安。

“我、我會保護師傅……”山田次郎結結巴巴地說。

卻是被蘇景春一腳踢倒在地,“說,是不是你引了賊人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