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華樓賓朋滿座,生意興隆。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離開而有所變化。

唐根生深以為然。

哪怕他是穿越者,也不會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沒有誰必須要圍著自己轉。

唐根生沒有進前院,直奔後廚。

“小唐師傅,您過來啦?”

茶口的小李拎著長嘴大銅壺在接熱水,一抬頭就瞧見剛掀開門簾走進來的唐根生。

“師傅和大師兄都在呢吧?”

“在後面呢,您自個兒進去就成。”

“行勒,忙你的去吧,我進去瞧瞧。”

唐根生循著半生不熟的記憶,繞去了後廚。

原身打小就跟師傅窩在這萃華樓後廚,熟悉的閉著眼也能跑竄,可唐根生是鳩佔鵲巢的新人,記憶接收了,可心理上還顯得陌生。

畢竟他在這後廚滿打滿算就待了兩個半天。

親師傅曲大廚在1號灶臺上熟練的顛勺,瞧那動作,身體早已恢復。

師傅沉浸幾十年的廚藝早趨於化境,鍋裡的食材像是被編了號似的排著隊蹦跳。

唐根生條件反射似的強迫自己默數了五番,鐵鍋傾斜,旁邊打雜的學徒工趕忙遞上八寸盤。

八寸瓷盤裝熱炒,盛盤前提前把瓷盤燙溫。

這些資訊就跟肌肉記憶似的,一個勁兒的往出冒。

這都是前身經年日久的鍋。

菜餚入盤,鐵鍋重回灶眼兒。

曲大廚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臉。

然後……

打了個激靈。

“根生!根生!你先等會兒,我弄完過去找你。”

薛海山的大嗓門好像嚇了師傅一跳。

被狠狠的瞪了一眼。

大師兄都快四十的人了,性格還是那般莽撞直接。

真是個可愛的二百餘斤煤氣罐。

跟他比,唐根生覺得自己跟被迫多了八百個心眼子似的,顯得特別奸詐狡猾。

薛海山是師傅的兒徒,戰亂時從廟裡撿來的,據說從換尿片曬地圖,到娶妻生子都是師傅一手操辦。

大師兄幾十年跟在師傅身邊圍著鍋灶轉圈,身邊除了師兄弟,沒什麼其他交際。

怎麼說呢,人際關係乾淨的不像個正常人。

個頭不高,但一身腱子肉,大嗓門外帶一雙銅鈴大眼,唯一的缺點或許就是他太過單純熱情。

好在幾個師兄弟都很樸實,唯二的唐根生也從飯館廚師這個行業裡蹦出去了。

“哎,大師兄,您先忙,我不著急。”

話音剛落,脖子上便繞上一隻胳膊。

有個尖聲細氣的聲音湊在唐根生耳邊道:“小師弟,新工作咋樣?聽說你搬新家了,恭喜啊。”

“四師哥,你又逗我。”

唯二的另一個來了。

長相尖嘴猴腮,一眼就篤定奸詐圓滑的侯寶森嘻嘻哈哈的勾著唐根生的脖子,特自來熟的樣子。

他另一隻手裡還拎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

“哎,四師哥,你怎麼在這裡?”

唐根生熱情的回應著,掙扎了好幾下,嘆了口氣,放棄了。

看似瘦麻桿似的,實際上,天天顛勺五六個時辰的人,哪有胳膊沒力氣的。

師傅的第四個徒弟侯寶森,當年因為私自出去掙‘刀錢’壞了廚師行當的規矩而沒能留在萃華樓,現在是煤市街最有名的熱莊子致賢樓的當家人。

飯莊子不同於飯莊,指的是廚行,俗稱“口上”。

‘口上’包括廚師和茶房,組織者叫‘頭兒’,都統稱為口上的。

按照民族分為清真口和漢民口,清真口多而分散,什麼牛街口、德勝門口、崇文口等,而漢民口比較集中,只分東口崇文和西口宣武。

事主有事直接到‘口上’請人,總頭兒根據任務大小安排人力,去事主家為婚喪慶壽團拜聚會等宴會起灶籌辦。

飯莊子分冷莊子和熱莊子。

前者平常不生火,主要是櫃房人接洽生意,根據訂具體多少桌再生火起灶。

後者平常起火做買賣,小一點的能零賣,隨時去吃,也有院落房間。

其實熱莊子平日裡招待的都是稍微講究的請客,因為它比飯館雅靜,不受干擾,而且菜品質量更有特色。

侯寶森家境殷實,師孃有一次說過他的致賢樓生意不錯,之所以還堅持做‘口上’,大概還是在置氣。

唐根生倒是覺得四師哥侯寶森只是生不逢時罷了。

建國前那幾年百業蕭條,民生凋敝,建國後因為幹部隊伍的人才素養不足,攪屎棍子屢見不鮮,好多‘行規’都亂了。

現在可是有不少廚子為了混‘刀錢’壞規矩。

工廠後廚的黃毛小子也躥登著到處介面子廚行的活。

“這不是聽說你脫離苦海了嘛,問問小師弟啥時候請師兄們去家裡坐坐啊。你不主動,四師兄只好自己湊上來啦。”

“師哥,你可別擠兌我了,明天我出車,等回來拾掇完就立刻請你……”

“猴子,你又欺負小師弟。”

大嗓門大師兄出來了。

他脖子上還掛著溼漉漉的毛巾,大冬天就穿了個背心。

“大師兄,師傅還在忙啊?”

“有一桌招待,規格比較高,大件兒我都不讓上手,小師弟,來,師傅跟我都給你準備了喬遷禮物。”

薛海山從門口掛鉤上取下厚棉衣搭在身上,邊走邊道。

唐根生看向四師哥。

侯寶森抬起手臂,晃了晃那個包袱,咧嘴一笑。

棉簾子掀開,冷風呼嘯往裡面湧,但唐根生卻心頭火熱。

被人在意的感覺,真棒。

隔壁歇息室裡。

薛海山從櫃子裡拿出兩個物件,先把他自己的遞給唐根生。

“小師弟,送你的喬遷之喜。”

唐根生接過來,一個木盒,入手有些沉,看形狀便知裡面是何物。

菜刀,寓意財到。

師傅的小包袱跟四師哥的包袱如出一轍,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只是師傅的包袱略小兩圈,但包裹的都很瓷實。

“小師弟,師哥這禮物保準你滿意,不過現在不要開啟,等回家自個兒看。”

“師哥,要是你這包袱顏色換成藍白條紋或者灰格子的,就更好了。”

唐根生抿了抿嘴,故意嘆了聲,還微微搖頭。

“為啥?”

“這黑不溜秋的,我怎麼拿來掛窗簾啊,你看咱師傅……”

侯寶森翻了個白眼:“我能跟咱師傅他老人家比嗎?下回直接給盒子上個鎖,我多餘包兩層布料。”

“大師兄,四師哥,我明天上班,等這趟回來,請師傅和“你們”,因為是同輩一起到家裡,認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