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借錢

這天下午，一個滿面風塵的漢子，推著一輛半舊的二八大槓腳踏車，出現在了毛樹根公社的村口。

漢子正是張顯菊的弟弟，張建軍。

他把車子一支，人就愣在那兒，直勾勾地望著村東頭那棟在冬日灰敗的村莊裡格外扎眼的紅磚小樓，半天沒挪動步子。

他記憶裡，姐姐家還是那個一下雨就得用盆接水、牆皮往下掉土渣的破爛屋子。

可眼前這棟樓，兩層高，紅磚砌得整整齊齊，縫隙裡勾著白線，窗戶上鑲著亮堂堂的大塊玻璃，在陽光下閃著光。

這玩意兒，就算是在鎮上都不多見。

張建軍心裡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有替姐姐高興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迎頭趕上的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巨大震撼。

他知道外甥馬卓出息了，可萬萬沒想到，竟出息到了這個地步。

晚飯桌上，氣氛異常熱烈。

張顯菊特地從分來的野豬肉裡，挑了塊肥瘦相間的五花，切得足有指頭厚，用大油爆炒，又加了泡發的幹豆角，一盤子菜堆得冒尖兒，油汪汪的，香氣能把人的魂兒都勾走。

桌上還有黃澄澄的炒雞蛋，涼拌的野菜，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

“建軍，快吃，別客氣，嚐嚐你外甥親手打的野豬肉，香著呢。”

張顯菊不停地給弟弟夾菜。

張建軍端起酒杯，一口就悶了半杯辛辣的地瓜燒，臉膛立馬就紅了。

“姐，你這日子，總算是熬出頭了。”

他放下酒杯，目光轉向一直沉默吃飯的馬卓：“卓兒，舅舅得敬你一杯。”

“你現在可是咱們老張家，不，是咱們這一片兒，最有能耐的後生！你看看這房子，你再看看你娘這氣色，都是你的功勞！”

馬卓端起面前盛著白開水的粗瓷碗，站起身，對著張建軍虛碰了一下：“舅，你言重了。快吃菜。”

張建軍擺擺手，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

幾杯酒下肚，他的話匣子就跟關不上的閘門似的，徹底開啟了。

把馬卓是翻來覆去地誇。

誇到後來，他話鋒一轉，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多了幾分愁容。

“唉，你看看你，再看看我。”

“我這一天到晚，就在那個地裡忙活，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剛夠個嚼裹。”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張顯菊聽出了點苗頭，往他碗裡夾了一大筷子肉，想堵住他的嘴：“吃你的肉吧，喝點酒就胡說八道。”

“唉！”

張建軍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姐，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我不甘心！我就不信，我張建軍比別人差哪兒了？卓兒能幹成的事，我憑啥不能？”

“卓兒，舅舅這次來，就是想跟你取取經。不，不是取經！”

他猛地拔高了聲調：“是想請你幫舅舅一把！你現在有本事，有門路。”

“你借我一筆錢，不用多，五百塊！就五百塊！”

“舅舅也想出去闖一闖，搞點自己的事業！等我掙了錢，連本帶利，雙倍還你！你看咋樣？”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妞妞嚇得不敢啃手裡的骨頭，悄悄地縮到了張顯菊的身後，露出半個小腦袋，怯生生地看著。

馬卓還沒來得及開口，張顯菊啪地一聲，把筷子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張建軍，你喝了多少貓尿？說的是什麼渾話！”

這一聲，又冷又硬，像一盆冰水，把張建軍的酒意都給澆醒了幾分。

“姐，我……我沒喝多。我是認真的。”

他梗著脖子，為自己辯解。

“你認真？我看不見得。”

張顯同站了起來，繞過桌子，像一座山似的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別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你？雖說有幾年沒見你，但你的脾氣我還是知道的！”

“看著老實巴交，一天到晚悶聲不吭，可你那心，比天都大！看著別人家吃頓肉，你就眼饞；看著別人家蓋新房，你就心裡長草。”

“你不是那種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這話像一把生鏽的刀子，一刀一刀紮在張建軍的心口上。

他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

“姐，你……你這是啥意思？你現在過上好日子了，住上小洋樓了，就看不起你這個窮弟弟了？”

“我看不起你？”

張顯菊發出一聲冷笑。

“我要是看不起你，今天就不會把這鍋裡最好的肉端上來給你吃！我這是怕你把自己給栽進去！你跟我說你要搞事業？”

“你倒是說說，你要搞啥事業？是學人家倒賣收音機票、腳踏車票，還是聽哪個狐朋狗友說，去南方販點花布衫能發大財？”

“你那點花花腸子，我當姐姐的還能不清楚？手裡沒錢的時候，你比誰都老實，天天夾著尾巴上班。”

“可一旦兜裡有了倆閒錢，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總想著走偏門，撈快錢！你以為天上的餡餅就專砸你頭頂上？”

她指了指依舊沉默的馬卓。

“你外甥這錢，這房子，是拿命換回來的！是血汗錢，是保命錢！”

“不是給你拿去打水漂玩的！你一開口就要五百塊，你知道五百塊是啥概念嗎？”

“夠咱們村裡一戶普通人家，勒緊褲腰帶過上好幾年的！你憑啥張這個嘴？”

張建軍被說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眾一耳光一耳光地扇，無地自容。

他猛地站了起來。

“你……你太過分了！我是你親弟弟！有你這麼說自己弟弟的嗎？我好歹也是個大男人，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你要臉？你要是真要臉，今天就不會藉著酒勁，跟你這個還沒成年的外甥開這個口！”

張顯菊毫不退讓：“我告訴你，張建軍。這錢，一分都不能借給你。”

“不是我這個當姐的心狠，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裡跳！你要是真有志氣，就給我踏踏實實幹活，憑自己的力氣掙錢。”

“你要是再動這些歪心思，以後就別再登我這個門！”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