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對方才像是剛剛回過神來,可身體已經徐徐軟倒,嘴裡“嗬嗬”出聲但說不出完整話來。
徐永生則彷彿當真只是伸手按碎一塊豆腐,按過之後就收回手,然後直接轉身走回那一老一少跟前。
那二人還尚在發呆。
“報官去吧。”徐永生平靜言道:“這兩個都是入了品的武者,不是尋常賊人。”
他沒有就此一走了之,平靜等當地灌口縣的縣衙來人處置。
當地縣尉可以算是高配了,雖然不及當初七品時擔任洛陽縣尉的馬揚,但這灌口縣尉也是個八品武者。
到了地方一看,兩個賊人果然都是九品武者。
可都死得輕描淡寫。
不過在徐永生亮明身份後,灌口縣尉等人便都釋然。
算這兩個賊人運氣不好。
也可以說是那一老一少運氣好。
今日事竟然撞上一位六品武魁,還是一位東都學宮的講師順路經過此地,見義勇為,活該那兩個賊人踢到鐵板。
“一個修持煞氣,要殺戮。”徐永生視線望向已經滅火但一片焦黑的私學宅邸:“另一個修持精氣。”
修持精氣的武者想要向更高境界攀登,需要吞噬天材地寶。
這間大宅裡剩下的銅燈、舊書一類東西並不放在那個九品武者眼裡。
此地當初修建時,宅邸老主人頗下工本,大宅裡埋入雪紋鐵一類的貴重金屬。
那武者盯上的是這些東西,憑他修為又不足以拆屋,只好先放火燒屋。
“造孽啊,造孽啊!”李老翁知悉對方目的後,不禁連連頓足。
這時身旁忽然有人拽他袖子。
李老翁回頭,就見一對亮晶晶的眸子炯炯有神。
“李翁,李翁……”
名叫奚驥的少年雙目一瞬不轉,望著不遠處一身白衣儒雅英挺的青年:
“那……是不是就是您以前提過的,那種,就是那種特別特別厲害的武林高手!”
一箭射死一個兇徒,箭矢甚至將百十斤的漢子整個人帶著凌空飛起。
一掌輕輕按在另一個男子身前,就直接像是按豆腐一樣將對方胸膛按得塌陷下去。
一重一輕之間的對比,更加衝擊人的心絃。
但最讓少年目瞪口呆的還是那白衣書生雙掌一揚,明明沒水的地方便出現大量流水,竟然直接就把眼前一場可怕的烈火撲滅大半,完全超出少年過往所知常理。
如此一幕景象,留存在一個鄉間少年腦海中久久無法散去,一直衝擊其心神。
不僅僅因為強大,更讓少年嚮往,恨不得自己也能像徐永生一般。
換個說法,心地不錯的同時也少年心性十足成天幻想出風頭的奚驥,被方才那一幕給帥到了。
“比老朽以前在府裡見過的武林高手,還要高。”
李老翁回過神來,悄悄跟奚驥說道:“而且,這位不是武林高手,這位是……是大官,比咱們縣裡縣君可能還要更大的官,聽著是從河洛東都來的!”
奚驥又是一愣:“比縣太爺還大?看著好年輕啊。”
李老翁連連點頭,輕聲嘆息:“就是有這樣的人,以前只聽說過,今天才真正見到。”
灌口縣裡,自然也有豪族,但還在武者層面打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能入品成為正式武者,脫離尋常把式,便已經可以稱得上一聲少年英傑。
似東都學宮徐直講這般,李老翁等當地鄉人確實不曾見過。
奚驥再次驚訝後,重新轉頭望向遠方白衣書生,忽然開口,聲音微微發抖:“李翁,您說……我能拜這位先生為師麼?”
李老翁聞言一怔,想了想後言道:“這位先生只是途經此地,想來很快就會離開,恐怕沒有收徒弟或者收學生的打算吧?”
他想到這堪稱一場天降奇緣,奚驥在這灌口縣城外的鄉野間此生可能就這麼一次機會,過了這村就再沒這店,一時間有些為難:
“機會難得,你想要試試也好,但咱們才得這位先生相救脫險,如果再貿貿然上前說要拜師,得寸進尺,會不會反而惹得先生嫌惡?”
奚驥聞言,也頓時糾結起來:“這確實是……”
他們自以為說話聲音小,但其實都被徐永生聽得清清楚楚。
早先奚驥同那中年男子過了兩招的模樣,徐永生更看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好奇。
最初,只是看那少年孔武敏捷,人也機靈。
就算養不成讀書人體氣,養武夫血氣乍看也是塊好料子。
大前途不好保證,但應該不至於全無所成。
大乾皇朝文武並行,不論是彭州還是灌口縣,州學、縣學都是同時分文武的。
奚驥就算身無分文,只要縣學那邊練上一段時間,有天賦就不至於被埋沒。
真要是天賦出眾,從縣學一路往州學再往學宮東、西兩監,都是有推送名額的。
要說徐永生看走眼了,這少年其實沒有天賦,縣學早就考察過所以才不收人……
先前奚驥同那中年男子過招的場面,徐永生看得清清楚楚。
這少年情緒激動之下,速度、力量都猛然暴漲一大截,甚至連眼力、判斷、反應速度都變得更加精準。
這世上,普通人危急關頭為了自救或者救人,也可能潛能爆發,超出自己平常能力限度超水平甚至看上去超人類發揮。
但有一點,那終究是人類血肉之軀。
別的或許能超水平發揮,但血肉肌膚不可能刀槍不入。
奚驥方才雖然沒有血肉擋刀,但他第一腳,是被那中年男子用刀柄橫砸擋開。
雖然這中年男子變招倉促力道不足,但仍是已經入了品的正式武者。
這刀柄一砸之下,換個尋常少年,腳掌骨頭當場就斷,不會有任何僥倖。
結果奚驥之後走路只是剛開始微微跛了幾步。
到現在甚至已經看不出有異常。
在先前那片刻功夫裡,他身心各方面素質,全面提升,也包括血肉筋骨的強韌程度。
再看他當時急紅眼的模樣,徐永生很自然回想起當初的拓跋鋒、謝初然他們。
……這個名叫奚驥的少年,該不會也身懷血薦軒轅或者玉石俱焚那般奇異的天賦吧?
若非如此,怕是不足以解釋他居然能對抗一個已經正式入品的武者。
雖然看上去局面危急,不像拓跋鋒、謝初然那麼威猛,但那二位都已經有不俗修為根基並掌握多種武道絕學。
方才的奚驥是真正的白板,難有招式可言,拳腳之間幾乎本能,可幾乎已經達成自身當時能做到的最佳效果。
透過謝初然、拓跋鋒,徐永生不難猜想,玉石俱焚、血薦軒轅這樣的罕見實戰天賦,高靈性層次的人未必有,但能覺醒這實戰天賦的人,靈性天賦層次也定然很高。
照這麼看來,奚驥現在還是“野生”的,就更不可思議了。
和那縣尉交代完,交給對方善後處理後,徐永生來到李老翁和奚驥面前。
那一老一少頓時緊張起來,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在救命恩人面前,難得忐忑。
徐永生看著那少年,開口說道:“剛才很危險,如果我沒有隨身帶弓箭,怕也來不及救你。”
……才怪。
單憑儒家濯纓滄浪確實可能不穩,但濯纓滄浪基礎上如果再迭加蒼隼截雲步就趕得及了。
只不過有旁觀者的情況下,徐永生輕易不會顯露自己文武雙全的實力,何況他隨身帶弓箭了。
他此刻只是平靜看著奚驥:“不害怕麼?”
奚驥聞言,當即大著膽子言道:“回先生的話,有點怕,但我不能眼看著他砍李翁!”
徐永生彷彿從前完全沒見過他們也不瞭解他們一樣:“你們不是祖孫?”
奚驥搖頭:“不是,我家裡沒親人了,不過李翁經常關照我,給我飯吃,我當他是我爺爺一樣!”
徐永生:“你沒學過武?”
李老翁聞聲,想要阻攔奚驥但當著徐永生的面又不敢。
奚驥則已經撇撇嘴,答道:“李翁曾推舉我跟著他家小少爺一起學武,第一天舉東西練力氣,那小少爺沒我多沒我久,便把我趕出來了。
後來李翁幫我湊的束脩進了縣學,跟裡面一個豪族子弟打了一架,縣學不問是對方先動的手,就也把我趕出來……”
說到後來,他看身旁李老翁一眼,聲音漸漸低下去,似是感覺對不起老人家一直關照自己。
本要阻攔他開口的李老翁,這時也長嘆一聲。
徐永生沒有多提其他,只是看著奚驥微微頷首:“知恩圖報,迎刀鋒而上,捨生取義,勇氣可嘉。”
被徐永生稱讚,奚驥先是一呆,繼而精神為之一振。
徐永生沒有拿腔作勢,直接問道:“我身為東都學宮直講,本有職責為學宮薦才,不過也免不了一番相應考核,當下我還要在蜀中停留一段日子後再返回東都,這段時間,你願意接受我考察麼?”
奚驥和李老翁呆在當場。
遠處那灌口縣尉也驚訝地轉頭望來。
當下反而是李老翁最先回過神來,連忙以目光鼓勵奚驥。
少年反應過來,頓時激動地向徐永生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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