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曹稟清,曹朗神情淡漠,一如既往。
曹稟清注視曹朗片刻後,忽然問道:“你已經五品了,對嗎?”
曹朗與之對視,平靜答道:“不錯。”
聽到曹稟清提問時,周圍學宮裡師生便都詫異,再聽曹朗回答,許多人更是禁不住微微譁然。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曹朗年紀輕輕就達到如此境界,令人驚歎。
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像是“野生”的,不像曹宏一樣有曹氏傾力培養。
曹朗此前修為提升,主要是源於學宮資源。
但他現在參加六品升五品的儒家誠意晉升典儀,卻不是透過學宮,學宮裡眾人更是毫不知情。
大家自然驚詫。
不過,很快有學宮司業羅毅和國子學博士許書明一同現身,言明曹朗是個人機緣下得到學宮之外流傳的誠意晉升典儀,而在他晉升五品後,已經在羅毅、許書明二人這裡報備過。
只是曹朗自認為剛剛晉升,還需要仔細溫養修習,個人修為學識尚不足以由六品直講升為五品助教,所以他本人同羅毅、許書明才都沒有聲張。
“我並無指斥他受六道堂資助的意思。”
曹稟清微微搖頭,然後繼續注視曹朗:“是你乾的嗎?”
“不是我。”曹朗語氣冷靜到堪稱冷漠:“但聽到訊息後,我很高興。”
周圍眾人聞言,又禁不住一起屏住呼吸。
哪怕旁邊就這站著羅毅、許書明,曹朗如此當面回答曹稟清,還是讓所有人為他捏一把汗。
曹稟清沒有看一旁羅毅、許書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只是又深深看了曹朗一眼,似乎在判斷對方所言真假。
良久後,曹稟清微微頷首,一言不發便轉身離開,羅毅、許書明一同上前相送。
曹稟清走了幾步後,終於還是停下。
他沒有回頭,聲音難得有些疲憊地開口:“我也沒有要害死你父親,那是場意外。”
說罷,他深深嘆息一聲,重新邁步向學宮外走去。
曹朗漠然站在原地,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目送曹稟清走後,便也淡定徑自離去,不理圍觀師生悄聲議論。
徐永生旁觀,只帶耳朵,本人並不議論。
於他而言,同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接下來繼續照常生活和修行習武。
再過了幾天,東都內外搜捕六道堂反賊的風潮終於漸漸過去。
然後徐永生收到來自越青雲的邀請。
他便即前往赴約。
地點,是之前道門召開大會的鹿林觀。
做東的除了年輕的越青雲外,還有一老年一中年兩名道士。
老道士身材瘦小,貌不驚人,但穿著紫色道袍,正是兩年前千秋節大亂之後,徐永生曾見過對方到訪學宮的那位道門南宗高功長老。
其名楊軒,道名楊玉軒,乃是時河與越青雲的師兄。
另外那個中年道士,徐永生也認識,正是出身宗室的秦池東秦觀主。
“此番,多虧謝、徐、鹿三位居士慧眼如炬同時仗義直言,方才揭破六道堂反賊的謀劃,免除一場紛爭。”老道士楊軒連連向徐永生道謝。
徐永生客氣道:“六道堂乃朝廷欽定逆賊,徐某和友人也只是因緣際會,當初心有懷疑,倉促出聲有失莽撞,好在結果是好的。”
幾人落座之後,隨著時間推移,交談開始漸漸變得隨意。
徐永生也不多打聽六道堂之事,聊到後來,反而是跟秦池東諮詢巴蜀人文地貌更多。
他九月份去巴蜀探望馬揚,此事沒打算瞞人,到了馬揚那邊也是光明正大訪友。
只是除此之外,不為人道者,則是他打算循著腦海中神兵圖的指引,再探訪下一條線索,這個就要自己私下裡行事了。
越是熟悉瞭解劍南巴蜀情形,才能越在面上不動聲色,不引人注意。
除了平時自己翻閱山川地誌相關典籍外,便是跟馬揚通訊時,看對方介紹描述的一些資訊。
只是一來信上文字所限,二來馬揚也才剛到巴蜀不足一年,頂多摸清楚他任職的眉州一帶情形,對巴蜀其他地方就所知有限了。
秦池東則不同,對方在蜀地生活了二十年以上,各地風土人情都有所瞭解,這時娓娓道來,徐永生眼前彷彿有張無形的地圖鋪開。
劍南巴蜀,同樣有世代傳承的名門和雄踞一方的豪族,但因為此前雪原異族和西南石林國的來回侵襲,當地世家望族凋零了許多。
西趙氏遷往關中,與東趙氏合流。
巴氏同樣出川,改遷往瀟湘之地,已經不復當年盛況。
如今人們提起巴蜀望族,頭一個想起的其實是新後出身的姜氏。
論歷史,姜氏並不出眾,但當今乾皇寵信和不斷賞賜、栽培之下,新興的姜氏已經堪稱巴蜀第一望族。
而再往下排,當地最舉足輕重的人物的便是十大異姓郡王之一,劍南節度使,嘉州郡王邵樂水。
他也是朝廷在蜀地的第一高手,直接應對雪原異族和石林國的鋒芒。
按朝廷規制,劍南節度使的常規駐地在益州,而邵樂水被封在更偏西南的嘉州,也是更靠近前線的意思。
至於涼山等地,壓根就是前線。
不過,相較於二十年前,大乾皇朝在西南的態勢已經收縮不少。
前任劍南節度使的封地在黎州,比嘉州還要更靠近西南。
不過那位黎州郡王在距今約十二年前,因為傳聞中暗通西南石林國,養賊自重,而被朝廷處死。
但具體情形如何,在巴蜀當地諱莫如深。
秦池東講起此事,也是隨口帶過。
徐永生倒是曾經聽馬揚講起過,當朝新相姜志邦,便是十二年前發跡。
彼時,他堂妹尚未封后,還是貴妃。
自前任劍南節度使身死之後,姜氏在巴蜀正式開始騰飛,這些年來在巴蜀一貫氣焰熏天。
只有面對嘉州郡王邵樂水的時候他們才講幾分禮數。
餘者,也就是有道門北宗背景的問劍閣,還能有些許存在感。
只不過大乾皇朝的道門,本來就與皇室、權貴息息相關,新後當年更是曾在道門北宗掛名修行,所以雙方之間關係糾葛難言。
直到前不久月聖劫貢一事,才叫姜家真正吃了回大虧。
眼見天色已經入夜,雖然到徐永生如今修為境界不需再多考慮宵禁相關,但他還是主動告辭。
等徐永生回到永寧坊家中,坊正公送來一個大錦囊,說是鹿林觀的道人所贈。
錦囊附帶有信,上面言明這是專門表達謝意,感謝徐永生等人道破六道堂的陰謀。
徐永生開啟錦囊看後,裡面赫然有一對彷彿由白玉雕琢而成的龜甲,靈氣四溢。
這白玉般的龜甲並非人工雕琢,恰恰是自然形成,鍾天地之靈秀,其名為玉龜巖。
正是可以幫助儒家武者加速積蓄溫養三才閣裡第三塊“智”之龜甲的寶物。
徐永生見狀,微微點頭,但沒有馬上收藏起來。
第二天,他再私人拜訪越青雲,然後回贈對方一樣寶物。
越青雲有些驚訝地看著手中血炎精金:“徐居士,這實在是……”
“貴派贈禮,徐某實在愧不敢當,但貴派既是一番好意,那徐某唯有收下。”徐永生言道:“些許回禮,同樣是徐某一番心意。”
越青雲微微沉吟後頷首:“既如此,貧道同樣不好推辭,謹謝過徐居士。”
血炎精金同樣是難尋寶物,且對道門修士有巨大幫助。
偏偏道門南宗因為兩年前千秋節大亂裡時河的緣故,惹得乾廷皇室厭惡,以至於各方面都隱形受限,類似血炎精金等寶物來路也隨之緊縮。
越青雲本人雖然不一定緊缺,但對道門南宗其他弟子來說,這一份血炎精金,便是又一份機會。
至於徐永生是從黑市上還是從別的什麼渠道得到血炎精金,越青雲自然不會多問,只是謝過徐永生。
不過徐永生接下來的話就讓越長老哭笑不得:
“道長,不知貴派那邊有無縮反金?如果有的話,徐某想以一塊玉龜巖相換。”
越青雲難得一呆。
對面徐永生則表情自然,語氣誠懇。
越青雲回過神來,當即微笑答道:“縮反金當前確實沒有,不過貧道接下來定會為徐居士留意一番。”
“有勞道長。”徐永生有些遺憾。
他自己六品期間暫時先不考慮第三層“義”。
但之前曾經聽謝初然提過,六品期間除了第三層“仁”和第四層“智”,三才閣裡餘下一個位置,她考慮修持第三層“義”。
至於第二層“信”和第二層“禮”,她準備等自己五品後再考慮。
向來隨性的少女,在這方面選擇也頗為隨性。
“道長對當初東都千秋節大亂怎麼看?”徐永生換了話題。
越青雲聞言則嘆息一聲:“東都乃中原第一名城,遭逢劫數,遺禍無窮,不幸中的大幸,乃是少有人命傷亡,但造成東都大亂的一眾禍首,都罪不容恕……時河,正是其中之一。”
說到最後,青年道士神情變得鄭重。
徐永生輕輕頷首:“有很久不曾聽聞他的訊息了,不知他當下行蹤如何?”
越青雲:“最後的線索,是他避往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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