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生平靜看著曹宏屍身仰天栽倒。

相較於有些莫名其妙的蔡峰,他倒是大致能猜到曹宏心中所想。

當初,對方和鄧同是打的相同主意,試圖尋找他和拓跋鋒乃至於槍王聶鵬之間的關係,順藤摸瓜。

只是他沒鄧同那麼蠢,耐心和城府都比鄧同更好。

只是耐心再怎麼好,他也同樣是個年輕人,被鄧同壞了好事後,這一年多來又始終在徐永生這裡找不到任何線索,自然憋了一肚子火。

曹宏畢竟不是鄧同。

正常情況下他都會平復心境,繼續忍耐下去。

只是前些天碰見徐永生同曹朗在一起,曹宏心態就進一步失衡了。

相較於才剛忍了一兩年的徐永生,曹朗已經叫曹宏難受了二十年。

徐永生甚至懷疑,方才曹宏張弓搭箭,箭鋒瞄準他的時候,是不是有在他身上看見曹朗、聶鵬等人的身影?

饒是如此,當日撞見徐永生和曹朗的時候,曹宏其實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反倒是今日,他發現剛才在自己面前丟了臉面的蔡峰,掩面而走,居然也奔著方才謝初然、徐永生等人追擊六道堂中人進入的集街巷中而去,令曹宏隱約生出某些猜測和期待。

心中微微一動之下,他也暗中跟上。

結果原本沒抱太大期望的事情,居然當真發生。

蔡峰撞見了徐永生,更同徐永生交手。

這一偶發事件,終於引爆曹宏心中積壓的火焰,化作殺意。

既然已經無法透過徐永生追查拓跋鋒、聶鵬下落,那這人也就沒必要留了。

其人同羅毅、林成煊越走越近,眼看又是一個王闡。

而非程穩、金曦、賀萱等人模樣。

……甚至他居然還跟曹朗這個曹家之恥走到一路!

當然,其人受學宮看重沒錯,身為新任學宮直講也可以算是新任的朝廷命官。

但他曹氏一族善於卜算推演的同時,同樣也善於遮蔽天機,掩蓋推演。

更何況,沒看這徐永生正要“殺死”蔡峰麼?

他曹宏不過是出手救助,錯手“傷人”而已。

很多時候固然要冷靜盤算,仔細設計,耐心等待。

但當機會來臨的時候,能瞬間把握機會將對方直接從這個世界抹除,就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

這時候需要的是果斷執行,而非繼續算來算去。

在徐永生忽然強勢反擊蔡峰的瞬間,曹宏便做出決定。

只是鄧同固然有鄧同的缺點,他曹宏同樣也有自己的缺點。

或者說,身懷四塊“智”之龜甲,洞察力驚人,可以看出徐永生在賣破綻真實實力高出蔡峰的曹宏,終究還是看走眼。

他要是早知道徐永生真實實力如此強橫,再是性情驕傲,曹宏也頂多冷箭暗算甚至最終止住自己出手的念頭。

可結果他直挺挺出去,直挺挺白給。

左右無其他人,蔡峰也被打暈過去。

如此機會,徐永生同樣果斷把握,當場把這個曹氏天之驕子斃於掌下。

幹掉曹宏,徐永生心中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反而再看看遠處先前被他打暈過去的蔡峰,徐永生仍然沒想明白自己和對方有什麼恩怨。

觀蔡峰先前言行,再對照曹宏言行,兩人看上去確實不是一路,也沒有兩邊包抄他徐某人的意思,憑蔡峰只有一塊“智”之龜甲的耳力,恐怕都不知道曹宏也在附近。

所以這廝圖什麼?

單純就是想看佛、道互毆結果沒看上?

徐永生搖頭不語,拖著曹宏屍身離開原地,另尋地方試手上次去朔方期間在軍中學到的處理屍體手段。

微風靜靜吹過暗巷。

過了一段時間後,蔡峰發出微弱低吟,從昏迷中醒轉。

他艱難起身,巷子裡空空如也,早不見徐永生身姿,只有他一人。

三層“禮”之編鐘的恢復下,他面上傷勢已經好了大半,只是鼻樑和後腦勺還頗為疼痛,腦袋仍有些暈眩。

蔡峰呆立半晌,終於回過神來,只覺胸間一口氣悶住,想罵卻又罵不出聲,最後反倒長嘆一聲。

自己這趟是當真踢到鐵板了。

先前還想著,要約戰徐永生,必須眾目睽睽之下贏回一場,才好找回顏面,結果方才面對面卻被徐永生徹底激得火起,在這暗巷裡就倉促動手了。

如今想來,還真是幸好在這裡動的手,左右無其他人看見。

真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比試,再被徐永生打暈,那怕是要當場丟人丟到東都內外,甚至傳遍整個河洛也說不定。

眼下,只得他跟徐永生兩人知情,看徐永生徑自離開沒有管他的模樣,不像是會將此事大肆宣揚的模樣。

蔡峰連忙為自身療傷,爭取儘快消去傷痕。

他現在只慶幸先前離開酒樓的時候沒跟曹宏多宣揚,今天也沒帶侍從,無人跟著。

原本最想在曹宏那邊找回臉面,但眼下自然要當做無事發生。

對,無事發生。

他跟徐永生根本沒動過手,更沒有被對方當場打暈過去。

當然沒有,他今天壓根就沒私下見過徐永生!

蔡峰定了定神,端正面容,重現蔡氏名門之後的世家子風範,扶著腰間劍柄,不疾不徐邁步出了後巷。

巷子另一端,現出徐永生身形。

眼見對方徑自回家,全然沒有呼喚、尋找、聯絡曹宏的意思,徐永生平靜離去。

晚些時候,他與謝初然、鹿婷重逢。

遠遠望見他身影,謝初然連忙揮手:“找你好久來著。”

徐永生神色如常:“我那邊處理完之後去找你們,但可能坊間巷子太多,走岔了路。”

謝初然笑道:“不管怎麼說,這趟臨回朔方前,還在東都湊了這樣一場熱鬧,今天還真沒白來。”

徐永生言道:“道門南宗的一位越長老,約我們在事情平息後一起坐坐。”

謝初然連連擺手:“我就不去了,要趕緊出發回朔方,拖到今天其實都有些晚了。”

鹿婷也在一邊笑道:“今日事主要是你們倆發現六道堂的人行蹤詭秘,才揭穿他們,我和其他人一樣都差點被瞞過,哪裡好意思居功去見人家道門長老?”

徐永生把邀請的話帶到,也不強求,於是又言道:

“對了,我有心今年九月份學宮授衣假期間,去巴蜀一行,一來看望馬老大,二來遊歷山川,你們呢?”

鹿婷仍然搖頭:“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劍南風光,但我已經跟家裡說好,今年九月回草原,也確實好久沒回去了。”

謝初然則笑道:“劍南巴蜀之地好啊,我義塾教書反正也要放授衣假,到時候如果沒其他事,咱們一起!”

徐永生頷首:“既如此,路上小心,尤其需留神六道堂中人報復。”

謝初然:“嗯,你們在東都也一樣。”

事實證明,六道堂至少短時間內顧不上徐永生等人這邊。

真相大白之下,道門、佛門,以及朝廷官方,一起行動起來,再次於東都犁地三尺。

因為六道堂是確鑿無疑的反賊亂黨,只要被摸著苗頭,便會立即遭受重拳打擊。

如此背景下,甚至就連曹氏一族核心子弟曹宏失蹤的訊息,都翻不起太大浪花。

連番詢問下來,最確鑿的訊息只有七月十五當天,曹宏同蔡氏一族的蔡峰一同出遊,觀盂蘭節、中元節雙節合一的盛況。

詢問蔡峰,蔡峰對於曹宏失蹤同樣感到詫異。

但於他而言,當日自己離開酒樓後便與曹宏分開,其後曹宏去了哪裡,他全不知情。

此刻被問起,他便很爽快地承認當日二人確實一起喝酒。

但他自然不會提那場讓自己丟臉的對話,只說六道堂事發後,二人便即分開,之後再未見過曹宏,也不知道對方去向。

他蔡峰當時也是有心協助搜捕六道堂反賊,可惜沒有收穫。

有沒有碰上什麼特別的人?

沒有。

臨別前有沒有跟曹宏說過什麼,或者聽曹宏講過什麼事?

沒有。

有沒有發生其他特別的事?

除了六道堂挑撥佛、道之外,便沒有了。

蔡峰的說法令官府和曹氏一族有些無語起來。

……六道堂中人乾的?

往好聽裡說,曹宏也跟蔡峰一樣協助搜捕反賊去了,但相較於蔡峰而言難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蔡峰沒有收穫,但曹宏可能當真撞見六道堂好手了。

曹宏在六品境界的第四層三才閣,已經溫養充盈其中之二。

他又是曹氏一族內部傾力培養的核心子弟,實力不凡。

想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並非容易事。

曹氏長輩將當日在場的人全部列了個名單。

唯一可能單人威脅到曹宏的人,乃是道門南宗玉字輩最年輕的長老越青雲……

就這能不能令曹宏無聲無息消失都還要掛個問號。

至於其他人,斷無可能。

曹宏六品境界修持四塊“智”之龜甲,基本上絕了被宗師以下高手伏擊偷襲的可能。

除了越青雲外,當時在附近露面的蔡峰、徐永生、謝初然、鹿婷等人,除非一起圍攻,否則曹宏縱使不敵也有逃跑的機會。

但這些人當時也都散開了,其中部分人還行蹤比較清晰,又沒有聯手的可能。

最終,矛頭似乎不可避免指向六道堂中人?

現在曹家人只能希望曹宏僅僅是被擄走,但還有性命在,可是卜算結果極不樂觀。

田假結束後,照常在學宮“上班”的徐永生,一日下課後,忽然見院落裡起了一陣騷動。

然後,就見人群分開,一個清俊儒雅的中年男子走入學宮。

周圍人面面相覷。

曹宏之父,曹稟清!

這位曹氏宗師一路腳步不停,徑自……從徐永生前方經過。

然後來到同為學宮直講的曹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