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剛剛擦亮,府邸外那些禁軍的哀嚎聲才將將停歇。

那扇朱漆大門又一次被推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率先走入的,還是昨日那個領著許閒入宮的佝僂老太監。

杜仲一個激靈從石階上跳了起來,沈璃也瞬間握住了劍柄。

老太監渾濁的眼珠在院內掃了一圈,最終還是落在了許閒身上,他微微躬身,尖細的聲音在清晨的冷空氣裡顯得格外刺耳。

“許大人,陛下有些話要單獨跟你談談。”

又是這句話。

杜仲和沈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兩人一左一右,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許閒身前。

許閒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緊張。

他跟著老太監,再一次走出了這座名為府邸,實為牢籠的院子。

馬車依舊在門外等候,只是這一次,行駛的方向不再是那座華美的御花園。

馬車穿過重重宮門,最終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偏殿前停下。

老太監領著他,推開一扇厚重的石門,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與灰塵的古老氣息撲面而來。

門後是一條向下的階梯,兩側牆壁上鑲嵌著發出幽幽光芒的夜明珠。

階梯的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密室。

密室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沙盤,上面是北魏全境的輿圖。

四周的牆壁,則被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佔滿,上面密密麻麻地擺放著泛黃的古老卷軸。

元明月就站在那沙盤前,她換下了一身宮裝,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緊身勁裝,將那副充滿力量感的成熟胴體勾勒得淋漓盡致。

她沒有回頭,聲音在密室中迴響,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太子拓跋燾,勾結白馬寺住持慧真,圖謀長生。兩淮之地的血祭大陣,想必,你已經見過了吧。”

開門見山,沒有絲毫廢話。

許閒的腳步,在聽到“白馬寺”三個字時,停頓了一瞬。

元明月緩緩轉過身,她那雙深邃的鳳目裡,沒有了昨日的試探與從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壓抑了許久的凝重。

“如今的北魏,佛門的勢力已經尾大不掉,白馬寺更是國寺,他們的勢力滲透朝野,甚至妄圖左右皇位更迭。”

她走到許閒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三尺。

“太子監國多年,早已將朝中大部分勢力收歸麾下,再加上佛門的支援,我這個帝王,遲早要被他們趕下臺。”

她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窘境,這份坦誠,本身就是一種可怕的壓迫。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許閒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元明月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應,她伸出手,從身旁的書架上,取下一隻塵封的木盒。

木盒開啟,裡面並非什麼金銀珠寶,而是一塊殘破的,彷彿被火焰灼燒過的龜甲。

“我知道你來北魏,不僅僅是為了護送拓跋玉。”

元明月將那龜甲推到許閒面前。

“我這有個讓那條小白蛇重新化形的辦法。”

許閒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他能感覺到,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白婉兒,冰冷的身體猛地收緊。

元明月將一切看在眼裡,繼續丟擲她的籌碼。

“這龜甲上記載的,是一種名為‘月神淚’的奇物。據傳,它是上古月神滴落凡塵的眼淚,擁有洗滌血脈,重塑真身的神效。它,就是你那條小白蛇化形的關鍵。”

她頓了頓,丟擲了最後一個,也是最致命的炸彈。

“而這東西的下落,我恰好知道線索。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另一件事。”

元明月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許閒的心上。

“你爺爺,許敬宗,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白馬寺。”

許閒低頭沉思了一番,確認了自己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他疑惑的看著元明月。

元明月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那雙洞悉一切的鳳目中,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許久,許閒思考良久,這才抬起頭,重新對上元明月的視線,畢竟讓娘子恢復,這個條件太過於誘惑。

“你的條件。”

“我要你潛入白馬寺。”

元明月重新走回沙盤前,指著洛陽城外,一座被標記為紅色的寺廟圖案。

“我要你查清楚,他們真正的血祭大陣,究竟準備何時啟動,具體的方法又是什麼。然後,不惜一切代價,毀掉它!”

許閒看著那個紅色的標記,那裡彷彿盤踞著一頭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

他知道,此行九死一生。

但他沒有選擇。

為了白婉兒,他必須去。

“我憑什麼相信你?”

許閒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冷靜,“你給我的,或許只是一個陷阱。”

“你可以不信。”

元明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但你沒有別的選擇。太子可不會放過你,白馬寺也不會。你只有跟我合作,才有那麼一線生機。”

許閒沉默了。

他知道,元明月說的是事實。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提出自己的條件。

“我要確保我的同伴,杜仲和沈璃,在洛陽絕對安全。”

“可以。”元明月點頭,乾脆利落,“只要你在為我做事,他們便是最尊貴的客人。”

許閒緊盯著她:“事成之後,我需要你以北魏女帝的名義立下國書,百年之內,北魏鐵騎不得踏入南梁半步。”

元明月的鳳目瞬間眯起,密室內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許大人,你似乎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你現在,是在求我給你一條生路,而不是在與我對等地談判。”

“陛下似乎也忘了,”

許閒毫不退讓地迎上她的目光,“我若死在白馬寺,就不怕我留有後手?”

元明月沉默了,她深深地看了許閒一眼,那眼神彷彿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弧度:“有點意思。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能毀了血祭大陣,別說百年,只要我元明月還活著一天,北魏便與南梁,永結盟好。”

“好。”

許閒吐出一個字。

這個交易,他接了。

元明月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漆黑,雕刻著一朵盛開的黑色蓮花的令牌,遞給了他。

“這是我的信物,憑此物,你可以調動我安插在洛陽城內的所有暗子。它也能讓你,在關鍵時刻,進入白馬寺。”

許閒接過那枚冰冷的令牌。

入手沉重。

這不僅是一枚令牌,更是一份責任,一場豪賭。

賭贏了,海闊天空。

賭輸了,萬劫不復。

他轉身,向密室外走去。

當他重新踏上階梯,即將走出這片陰暗時,元明月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許閒。”

許閒腳步一頓。

“記住,在洛陽,不要相信任何人。”

元明月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詭秘,“尤其,是那些穿著袈裟的人。”

許閒沒有回頭,只是抬了抬手,身影便消失在了階梯的盡頭。

密室之內,再次恢復了死寂。

老太監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元明月身後。

“陛下,血祭明明是……?”

元明月看著沙盤上,那個代表著白馬寺的紅色標記,鳳目中,閃爍著冷冽的光。

“無妨,世界皆說我殘暴嗜殺,多一個血祭又如何。”

“更何況……”

她拿起那塊記載著“月神淚”的龜甲,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古老的紋路。

“天下這盤棋,我已經下了三十年,也該到了,收官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