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閒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府邸院中時。

杜仲第一個衝了上去,沈璃則慢了半步,但她的視線如劍,早已將許閒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許大人!”

杜仲一把抓住許閒的胳膊,上下檢視,“怎麼樣?那老妖婆沒把你怎麼樣吧?她有沒有對你用刑?”

許閒還未回答,沈璃清冷的聲音已經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審視:“她對你做了什麼沒有?”

“沒事。”

他走到石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涼透了的茶水。

“陛下只是找我聊了聊天,囑咐我們,既然來了洛陽,就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

“安分守己?”

杜仲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聲音都拔高了八度。

“她把我們關在這破地方,外面全是兵,還給我們下藥,這叫讓我們安分守己?這他媽是把我們當豬養!老許,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麼迷魂湯了!”

許閒喝了口茶,沒有辯解。

杜仲看著他這副“佛系”的樣子,急得在原地直跺腳。

“任務怎麼辦?那孫子跑了我們回京要被扒皮,現在不跑,咱們就得死在這兒!這叫什麼事兒啊!”

沈璃沒有杜仲那麼激動,她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打量著許閒。

她能感覺到,許閒似乎在說謊。

他從皇宮回來後,整個人的氣息雖然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更加深沉的東西,讓她感到一絲不安。

那個權傾天下的北魏女帝,絕不可能只是找他聊聊天那麼簡單。

角落裡,拓跋玉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蜷縮在石階上,抱著雙膝,對院子裡發生的一切,毫無反應。

他彷彿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雕,連呼吸都微弱得難以察覺。

夜色,很快再次籠罩了這座壓抑的府邸。

就在杜仲的抱怨聲漸漸平息,院中再次陷入死寂時,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又一次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是另一名太子府的宦官,身後跟著一長串的僕役,他們推著幾輛小車,魚貫而入。

“奉太子殿下令,為南梁來的貴客接風洗塵。”

宦官尖著嗓子喊道,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

小車上的蓋布被掀開,琳琅滿目的東西呈現在眾人面前。

熱氣騰騰的精緻菜餚,香氣四溢。

幾壇封存完好的陳年佳釀。

幾箱疊放整齊,用料考究的嶄新衣物。

甚至,在隊伍的最後,還跟著四名身段妖嬈,容貌秀美的婢女,她們低眉順眼,卻難掩眉眼間的風情。

這陣仗,與其說是慰問,不如說是炫耀。

太子拓跋燾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瓦解他們的心防,讓他們沉溺於安逸享樂,忘記自己身處囚籠的現實。

杜仲看著那滿桌的佳餚,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但還是警惕地沒有動。

許閒站起身,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對著那宦官拱了拱手。

“有勞公公,替我等多謝太子殿下美意。”

他走到那些“慰問品”前,隨手拿起一件絲綢外袍,在手裡摩挲了一下,又湊到鼻尖聞了聞。

“嗯,好料子。”

他放下衣服,又走到食盒前,揭開一個蓋子,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

他腰間的鳴蛇劍,在此刻,輕輕震動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意念,傳入他的腦海。

“菜裡有東西,比上次的更猛。”

“衣服上也有,一種能讓人渾身發熱的香料,聞多了,腦子就不清醒了。”

許閒心中冷笑。

這位太子殿下,還真是“貼心周到”。

他面不改色地蓋上食盒,轉頭對那幾名婢女溫和地笑了笑。

“多謝太子殿下厚愛,只是我等一路勞頓,身子有些不適,就不勞煩幾位姑娘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那宦官可以將人帶走了。

宦官似乎沒料到他會拒絕,愣了一下,但還是躬身行禮,帶著那四名一臉錯愕的婢女退了出去。

“老許,你幹嘛不要啊?”

杜仲湊了過來,壓低聲音。

“雖然知道沒安好心,但白送的……”

“你想死就去。”

許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杜仲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沈璃也走了過來,她看了一眼那些華美的衣物和精緻的飯菜,秀眉緊蹙。

“這些東西,都有問題。”

“當然。”

許閒走到桌邊坐下,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在每個盤子裡都夾了一點菜,堆在自己的碗裡。

在杜仲和沈璃不解的注視下,他慢條斯理地,將碗裡的菜餚,用筷子碾碎,混合在一起。

然後,他從袖子裡,取出那柄平平無奇的鳴蛇劍,用劍尖在碗裡輕輕攪動了幾下。

一縷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極淡的灰色霧氣,從劍尖融入了那碗混合物中。

做完這一切,他將那碗“加工”過的菜,推到桌子中央。

“杜兄,再去勞煩一下外面的禁軍兄弟。”

許閒臉上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就說太子殿下賞賜頗豐,我等吃不完,與君同樂,請他們也嚐嚐鮮。”

杜~仲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靠!老許,你夠陰啊!”

他搓著手,端起那碗“特製”菜餚,興沖沖地就往門口走去。

府邸外的禁軍校尉,在經歷了一夜的“洗禮”後,正黑著臉喝熱水,看到杜仲又端著東西出來,頓時警惕起來。

“又是何事?”

“軍爺辛苦,”杜仲滿臉堆笑,將那碗菜餚遞過去,“太子殿下賞賜,我家大人說不敢獨享,特意讓我送來一碗,與各位軍爺同樂,嚐嚐東宮御廚的手藝。”

校尉盯著那碗肉,嚥了口唾沫,但還是擺手道:“心意領了,太子殿下的賞賜,我等下人不敢染指,拿回去吧!”

杜仲故作惶恐:“哎呦軍爺,這可是太子殿下的恩典,您要是不收,回頭太子爺怪罪下來,說我們南梁使者不懂規矩,怠慢了各位,我們可擔待不起啊!”

他把“太子”兩字咬得極重,那校尉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揮了揮手,讓手下接了過去。

沒過多久。

府邸外再次響起的,不再是單純的哀嚎,而是夾雜著驚恐的尖叫。

“我的手……我的手怎麼不聽使喚了!”

“好冷……我怎麼感覺自己掉進冰窟窿裡了!”

“幻覺!都是幻覺!我看到我三舅姥爺了!”

這一次,鳴蛇劍的寒氣混合著更猛的藥力,不再是單純的腹瀉,而是直接擾亂了他們的氣血和神智,整個包圍圈徹底陷入了光怪陸離的混亂之中。

沒過多久。

府邸外,再次響起了此起彼伏,比昨夜更加淒厲,更加痛苦的哀嚎。

這一次,他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扔進了冰窟窿裡,然後又被架在火上烤,那種冰火兩重天的折磨,簡直生不如死。

整個包圍圈,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他走到窗邊,月光灑落在他身上,他輕輕撫摸著手臂上冰涼滑膩的鱗片,那觸感讓他心安。

他將白婉兒湊到唇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它金色的豎瞳,聲音輕柔卻堅定。

“娘子,明天我要去赴一場鴻門宴,那地方,比龍潭虎穴更兇險。”

“太子府裡,一定佈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我自投羅網。”

他頓了頓,用指腹蹭了蹭白婉兒的小腦袋。

“所以,又要辛苦你了。”

下一刻,它化作一道白光,從許閒的手中滑落,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藉助著禁軍衛隊的混亂,它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再次向著那座被權力與陰謀籠罩的洛陽城深處,潛行而去。

許閒看著它消失的方向,緩緩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