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府邸內外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門外看守偶爾幾聲若有若無的痛呼。

證明鳴蛇劍的“萬年寒氣”依舊在發揮著它那不可告人的作用。

一道白色的電光,融入夜色,從陰影中悄無聲息地從窗縫中溜回房間,靈巧地纏上了許閒的手腕。

冰涼的意念,混合著一幅幅清晰的畫面,瞬間湧入許閒的腦海。

幽暗壓抑的宮殿,濃得化不開的藥味,還有那個……僅僅一個背影,便透著無上威嚴的女人。

當那張與拓跋玉有三四分相似,卻更加深邃凌厲的絕美面容出現時,許閒的心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動。

北魏女帝,元明月。

出乎他意料的是,北魏的這位女帝根本沒有傳聞中那般衰老,反而正值風華,體內蘊藏著磅礴的生命力。

只是,這份生命力,似乎並不是那麼穩定穩定。

緊接著,是那粒從房梁飄落的微塵。

以及女帝那快到極致的回眸,那股凝如實質,幾乎要凍結空氣的磅礴神意。

最後,是那句充滿了不確定性的,極輕的喃喃自語。

許閒猛地睜開雙眼,眼底深處,那片古井無波的平靜第一次被撕開一道裂隙,風暴在其下醞愈。

月神淚……鳴蛇劍……

這兩個名字,將他腦海中所有零散的線索瞬間貫穿,串聯起一張他此前從未想象過的,橫跨兩國、牽扯長生的驚天大網。

他一把將鳴蛇劍從袖子裡扯了出來,用意識在腦海裡咆哮。

“你給我老實交代!你跟北魏女帝到底是什麼關係?!”

鳴蛇劍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劍身亂顫,發出了委屈的嗡鳴聲。

“我怎麼知道!”鳴蛇劍也快哭了,劍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我發誓!我從不認識什麼北魏女帝!而且她說的也不止我啊,還有那個什麼‘月神淚’,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月神淚……

是啊,這又是何物?

難道,與娘子有關?

“那她怎麼會認識你?還一口叫出了你的名字!”許閒追問道。

“我怎麼知道!”

鳴蛇劍在許閒身旁,圍繞著他轉來轉去,“叫鳴蛇的劍天下又不止我一把!說不定是重名呢!”

許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重名?

不可能。

元明月感受到的,是鳴蛇劍獨有的寒氣。

最關鍵的是後面那句。

“月神淚又是什麼東西?”

許閒決定換個問題。

“月神淚?”鳴蛇劍的聲音裡充滿了茫然,“沒聽過啊,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許閒的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低頭,看向懷裡的小白蛇。

白婉兒也正用那雙金色的豎瞳望著他,眼神裡同樣帶著一絲困惑。

元明月,血祭大陣,長生,鳴蛇劍,月神淚……

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被一隻無形的手,串聯在了一起。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一樁驚天秘聞的核心。

而這樁秘聞的答案,或許就在那個看似要將他們困於此地的北魏女帝身上。

她,似乎並不是單純的敵人。

……

第二日,天光大亮。

杜仲和沈璃依舊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體內的藥力還未完全化解。

拓跋玉則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呆地坐在院子裡的石階上,望著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府邸的大門,被人從外面“吱呀”一聲推開。

走進來的,不是那些凶神惡煞的禁軍,而是一個穿著絳紫色宦官服飾的老太監。

老太監頭髮花白,臉上佈滿了皺紋,腰背佝僂,手裡捧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像個隨時會被風颳走一般的紙人。

可當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掃過院內眾人時,杜仲和沈璃卻同時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這是一個高手,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

老太監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許閒身上。

他沒有宣讀聖旨,只是微微躬身,用一種尖細卻清晰的聲音開口。

“許大人,陛下有請。”

杜仲和沈璃的臉色,瞬間變了。

“陛下?”杜仲強撐著站起來,“哪個陛下?”

老太監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依舊平緩。

“這洛陽城,自然是我大魏的女帝陛下。”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而這一句,讓院子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陛下有旨,只請許大人一人,入宮覲見。還請許大人,速速跟我進宮面聖!”

“什麼?!”

杜仲第一個跳了起來,剛恢復一點的力氣又被他提了起來,“不行!為何只喊許大人,不喊上我等?許大人你不能去!”

沈璃沒有說話,但她已然手按劍柄,站到了許閒身前,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她俏臉含霜,聲音冰冷:“你若要去,我們必須同行。”

許閒卻不以為然,有些事,確實該問一下這位女帝陛下,才能獲得答案。

從昨夜的情況看,元明月對他們似乎並無惡意,不然娘子不可能那麼順利的歸來。

他拍了拍沈璃的肩膀,動作輕柔。

“放心,我這人惜命得很。”

他又轉頭,看向那個失魂落魄的北魏皇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殿下,把院子打掃乾淨,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聊聊。”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徑直跟著那個老太監,走出了府門。

杜仲和沈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那片刺眼的陽光裡。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他們面前,再一次“吱呀”一聲,緩緩合上。

……

許閒走出府邸,門外等候的,並非他想象中的囚車,而是一架裝飾低調,卻用料考究的馬車。

禁軍士兵分列兩側,甲冑鮮明,面無表情,他們的站位,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一種無聲的包圍。

老太監躬身,為他掀開車簾,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許閒彎腰,鑽進了車廂。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咕嚕”聲。

他掀開車窗的一角,向外望去。

這就是洛陽。

北魏的國都。

與大梁金陵城的溫婉繁華不同,這座城市,處處都透著一股鐵與血的味道。

街道寬闊得能容納十馬並行,兩旁的建築高大,線條硬朗,顏色也多以青黑為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街上行人稀少,神色匆匆,即便是偶爾路過的達官貴人,車架也遠不如大梁那般張揚,奢華。

整座城市,就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安靜,肅殺,如同在位超過三十年的女帝。

馬車一路暢行,沒有遇到任何盤查,最終,在巍峨的皇城宮門前停下。

許閒抬頭。

高聳的城牆,如同一道黑色的懸崖,向上無限延伸,吞噬天光。

城牆上,披堅執銳計程車兵與手持禪杖的僧人交錯巡邏,構成了一副詭異而又和諧的畫面。

佛門與皇權,在這座城市裡,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共存著。

老太監領著他,走下馬車,穿過厚重的宮門。

一入宮牆,外界的喧囂便被徹底隔絕。

四周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響。

許閒以為,自己會被帶到某個金碧輝煌,充滿威嚴的大殿,去接受那位女帝的審問。

然而,老太監卻領著他,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徑。

他們穿過幾座看起來已經荒廢的宮殿,最終,在一處花園前停了下來。

花園不大,景緻卻很別緻。

園中種滿了各色奇花異草,許多都是大炎境內罕見的品種。

假山流水,曲徑通幽,本該是賞心悅目的地方,此刻卻因為那份過於刻意的精緻,而顯得有幾分不真實,像一座華美的牢籠。

花園的中心,有一座涼亭。

一道身影,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

那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宮裝,長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起,身形挺拔,如同一杆刺破青天的長槍。

即便只是一個背影,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睥睨天下的威勢,也足以讓任何人心神搖曳。

老太監停下腳步,對著那道身影,深深地躬下身子,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整個花園,只剩下許閒和那個女人。

風吹過,捲起幾片落花,在兩人之間盤旋。

許閒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著。

終於,那個女人緩緩轉過身。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目,靜靜地看著他。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許久。

女人只是隨意揮了揮手,隱藏在花園四周的,那些若有若無的,屬於頂尖高手的氣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紅唇輕啟,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落在了許閒的耳中。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