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燃著安神香。

那本該讓人心緒寧靜的檀木香氣,卻被一股更加濃郁,更加苦澀的藥味死死壓制住。

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非但沒有帶來安寧,反而催生出一種病態的、壓抑的沉悶。

光線昏暗,厚重的帷幔遮蔽了月光,只有角落裡一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將牆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

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白線,悄無聲息地盤踞在房梁之上。

白婉兒金色的豎瞳,穿透昏暗,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它的視野裡,是一張極為巨大,甚至有些誇張的龍床。

床榻上,側躺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

她似乎正在假寐。

女人背對著房梁,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幾縷髮絲垂落在明黃色的錦被上,黑與黃的對比,鮮明刺眼。

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僅僅是一個背影,便足以讓人心神俱顫。

她的身姿挺拔,哪怕是躺著,脊樑也未曾有一絲彎曲,透著一股異於常人的鐵血與威嚴。

寬闊的肩線下,腰身收緊,而後猛地向外擴張,勾勒出一道驚心動魄的飽滿弧度,在薄薄的錦被下,臀部的輪廓挺翹而圓潤,充滿了成熟女性獨有的,驚人的力量感與豐腴,完美的交雜在一起。

這絕不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嫗該有的身段。

這具身體裡,蘊藏著爆炸性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

她便是北魏帝國真正的掌權者,女帝元明月。

小白蛇安靜地潛伏著,將自己的氣息收斂到極致,它此刻彷彿就是一段冰冷的朽木,一塊無聲的瓦片,努力的將自己融入周圍的陰影之中。

突然。

床上的女人動了。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緩緩地坐起身,然後站了起來。

隨著她的動作,錦被滑落,露出了她身上那件寬大的寢袍。

即便是寬鬆的袍子,也無法完全掩蓋那副被歲月精心雕琢過的,充滿成熟韻味的完美胴體。

她轉過身。

一張絕美的容顏,這才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

這與傳聞中那個年過花甲、行將就木的蒼老女帝,判若兩人。

若非那身姿與氣息中沉澱著遠超三十年的歲月威壓,白婉兒甚至會以為自己找錯了目標。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容貌看起來也不過三十許的年紀。

她風華絕代,容貌與拓跋玉有著三四分的相似,但五官更加深邃,線條更加凌厲。

一雙鳳目,不怒自威,彷彿天生就高人一等,俯瞰眾生。

高挺的鼻樑下,嘴唇豐潤,唇角卻帶著一絲天然的刻薄與冷硬。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每一條皺紋,都為她的容顏增添一分成熟的氣韻。

元明月款款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條縫隙。

清冷的月光,從縫隙中擠了進來,在她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她看著窗外那輪殘月,眼神中,終於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那疲憊之下,藏著無盡的算計。

她究竟在為什麼而煩惱?

是那個不成器的太子,還是剛歸來的拓跋玉?

白婉兒過小腦袋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來,身為一國帝王,還能有何煩惱,索性不再去想了。

既然已經看到了女帝的情形,那麼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就在它即將悄無聲息退至殿門,融入殿外無邊夜色之時。

元明月忽然抬起手,將一縷散落的鬢髮,攏至耳後。

就是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卻彷彿牽動了殿內某種無形的氣機。

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感,混雜著她身上濃郁的藥氣與帝王之氣,猛地向四周擴散。

這股氣息對白婉兒而言,如滾油入水,讓它體內的陰寒妖力瞬間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紊亂。

它的身體,開始在積滿了灰塵的房樑上,極其緩慢地向後移動。

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鱗片與木樑的每一次接觸,都控制得妙到毫巔。

它就像是一道真正的影子,來無影,去無蹤。

然而,就在它即將退到宮殿門口,即將重新融入殿外無邊夜色的時候。

意外,發生了。

它尾巴的末梢,在移動中,不小心蹭到了一片因為年代久遠而微微翹起的,積灰的舊瓦片。

一粒微不可查的灰塵。

就那麼從房梁的縫隙中,悠悠地,飄落了下來。

它穿過昏暗的空氣,恰好落入那一道從窗縫中透進來的,清冷的月光裡。

在光束中,這粒灰塵,變得清晰可見。

它在空中,打著旋,緩緩下墜。

就在這粒灰塵落下的瞬間。

窗邊,那個原本望著月色出神的女人,猛地回頭!

她的動作,快到極致!

彷彿一隻正在假寐的雌獸,瞬間被驚醒!

她的視線,瞬間褪去了所有情緒,只剩下屬於帝王的絕對威嚴。

那目光不再是虛無的視線,而是一股凝練如冰的磅礴神意,如潮水般碾過昏暗的空氣!

所過之處,連光影都彷彿被凍結,精準無比地鎖定了小白蛇藏身的那片黑暗!

她的感知,竟敏銳到了如此地步!

白婉兒心中大驚,立刻收斂全身氣息,蜷縮成一團。

它甚至做好了暴露身份,強行突圍的準備。

然而,女帝那凌厲的注意力,在鎖定那片區域後,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她秀眉微蹙,那股凌厲的殺意,轉為三分驚疑,三分審視,還有四分……追憶?

她並沒有採取行動,而是靜靜地感受著那股一閃而逝的氣息。

那股氣息,冰冷、高貴,還帶著一絲熟悉感。

女帝的紅唇,微微開啟,發出一聲極輕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咦”。

她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卻充滿了不確定性:“這個氣息……是‘鳴蛇’劍的寒氣?不……不對,裡面還夾雜著更月神淚的痕跡……”

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白婉兒聽到月神淚,身體猛地一顫。

女帝似乎感應到了這絲情緒波動,驚疑更甚,但她最終沒有再進一步探查,而是緩緩收回了注意力,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白婉兒不敢再逗留,趁機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宮殿,帶著這個驚人的訊息,飛速返回軟禁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