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鈞天的背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盡頭,那枚灰撲撲的“眾生幣”好似一塊燒紅的烙鐵,即便被他用神力層層包裹,依舊在他掌心散發著一種詭異的,想要與他身上所有財物“溝通”的慾望。

庭院前,死一般的寂靜。

風紫月癱坐在地,她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在顫抖。

這個男人,他不僅在挑戰神庭的武力,他還在從根基上,用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方式,去瓦解神庭賴以統治大陸數萬年的經濟體系。

這是比戰爭更可怕的侵蝕。

跪在地上的鐵心,這位天工門的煉器宗師,此刻看向葉梟的背影,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他畢生追求的,是將死物鍛造成擁有強大力量的工具。

而眼前這個男人,卻在用最基礎的情緒,去創造一種全新的,能夠衡量萬物的“規則”。

什麼是神?

言出法隨,定義規則,這就是神。

他哆嗦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葉梟面前,將那柄被他視為畢生驕傲的“鳳棲”劍,連同那柄比他性命還重要的巨錘,一併放在了地上。

然後他這個身高八尺的鐵塔壯漢,雙膝一軟,再次跪了下去,這一次,是心甘情願,五體投地。

“老朽鐵心,愚昧半生,今日方知造物大道。求先生收留,老朽不求名分,願為先生門下,執錘看爐,當一牛馬,掃地小廝!”

他這一跪,代表著九幽大陸最頂尖的煉器宗門,向葉梟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我的工坊,不缺看爐的。”葉梟甚至沒有回頭看他,“缺一個,能把廢銅爛鐵,變成殺人兵器的苦力。”

“鐵心,願為先生之苦力!”鐵心聞言大喜過望,砰砰磕頭,額頭砸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比他那柄巨錘落地還要響亮。

葉梟沒有再理他,只是對一旁的錢不離吩咐道:“去,把訊息放出去。就說我萬物工坊,從今天起,發行一種新貨幣,叫眾生幣。”

錢不離一個激靈,連忙上前:“坊主,這……這要如何發行?”

“很簡單。”葉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去找城裡所有的乞丐,窮人,走投無路的苦力。告訴他們,可以用自己身上最不值錢的東西,來我這裡換錢。”

錢不離愣住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對。”葉梟淡淡道,“比如,他們的一滴眼淚,一聲嘆息,一個絕望的念頭,或者,一個對未來的美好幻想。”

錢不離的腦子,嗡的一聲。

用情緒換錢?

這是何等匪夷所思,卻又何等精準狠辣的手段。神庭的財富,建立在對資源的掠奪上。而他家坊主,卻要將這世間最廉價,也最無窮無盡的“情緒”,變成真正的硬通貨。

“屬下,這就去辦!”錢不離的眼中,燃燒起前所未有的狂熱。他知道,自己正在親手開啟一個全新的時代。

處理完這些,葉梟才準備回內院,繼續研究他的建木之種。

然而他剛走兩步,萬物工坊那扇剛剛換上的由千年陰沉木打造的嶄新大門,再次被敲響了。

這一次,敲門聲很輕,很急,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絕望。

一名護衛匆匆跑來稟報:“坊主,門外,丹鼎宗的藥王孫思邈求見!”

藥王孫思邈?

這個名字一出,就連一旁正在懷疑人生的風紫月,都忍不住抬起了頭。

孫思邈,丹鼎宗上上代宗主,九幽大陸公認的醫道第一人。

據說他的一手煉丹術,能生死人,肉白骨,即便在神庭,都享有極高的聲譽,是無數王公貴族,聖地老祖的座上賓。

這樣的人物,怎麼會親自來到丹鳳城,求見葉梟?

“讓他進來。”葉梟的腳步頓住,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很快,一個鬚髮皆白,身穿素色麻衣,面容清癯,身上帶著濃郁丹香的老者,在兩個童子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沒有看任何人,直接對著葉梟的方向,便要跪下。

“老朽孫思邈,拜見葉神師!”

葉梟揮了揮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藥王客氣了,有話直說。”

孫思邈的臉上,充滿了苦澀與無力,他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由暖玉打造的盒子。

“老朽此來,不為丹道,只為求神師,救我孫女一命!”

他開啟盒子,裡面躺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女孩粉雕玉琢,長得十分可愛,只是此刻雙目緊閉,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一絲絲黑氣,在她面板下游走,好似活物。

“這是?”葉梟問道。

“是‘活煞’。”孫思邈的聲音,充滿了絕望,“一種老朽遍查古籍,都聞所未聞的怪病。它就像一個有生命的活物,在我孫女體內紮了根。老朽用盡了畢生所學,無論是固本培元的靈丹,還是以毒攻毒的烈藥,只要一進入她體內,都會在瞬間被那活煞吞噬,化作它的養料,讓它變得更加強大。”

“老朽,已經無計可施了。”這位醫道第一人,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聽聞先生有創造生命之能,老朽想,或許只有先生,才能對付這種‘活’的病。”

葉梟走上前,伸出手指在小女孩的眉心輕輕一點。

一股精純的魂力,探入她體內。

片刻之後,葉梟收回了手,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有意思。”

“這不是病。”

“它是一種,以生命為食的‘寄生法則’。”

孫思邈渾身一震:“寄生法則?”

“對。”葉梟點了點頭,“你孫女的身體,現在無異於一個‘培養皿’。這個法則正在汲取她的生命力,來完成自身的‘進化’。你用丹藥去治,就像不停地給它施肥,只會加速它的成長。”

“那……那該如何是好?”孫思邈的聲音都在發顫。

“殺了它?”葉梟搖了搖頭,“很難。它已經和你孫女的命脈,徹底融為了一體。殺了它,你孫女也活不成。”

孫思邈的臉上,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誰說沒有辦法?”葉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在孫思邈看來,好比魔鬼般的笑容。

“既然殺不了它,為何,不選擇跟它合作呢?”

孫思邈徹底愣住了:“合……合作?”

“它要生命力,你孫女給它。作為回報,它必須將自己吞噬來的力量,分給你孫女一半。”葉梟用最簡單的話,闡述著一個匪夷所思的方案,“我要做的,不是把它從你孫女體內驅逐出去。”

“而是為它們,簽訂一份‘共生契約’。”

“我要把你孫女的‘絕症’,變成她獨一無二的‘天賦’。”

孫思邈呆呆地看著葉梟,他感覺自己行醫數百年的理念,在這一刻被徹底地顛覆了。

治病,還能這麼治?

把絕症,變成天賦?

這已經不是醫術,這是神蹟!

“請……請先生出手!”孫思邈再沒有任何猶豫,對著葉梟深深一揖到底。

葉梟沒有立刻動手,他看向孫思邈:“我的規矩,你應該懂。”

“懂,老朽懂!”孫思邈連忙道,“只要能救我孫女,先生要什麼,老朽絕無二話。我丹鼎宗的千年寶庫,任先生挑選!”

“我對你的丹藥沒興趣。”葉梟搖了搖頭,“我要你,以藥王的名義,向整個大陸的醫道修士宣佈。”

“從今往後,丹鼎宗,併入我萬物工坊,成為工坊下屬的‘長生堂’。”

“你,孫思邈,就是這長生堂的第一任堂主。”

孫思邈聞言,身體猛地一震。

這無異於,讓他將整個丹鼎宗的基業拱手讓人。

可他僅僅是遲疑了半秒,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老朽,答應了!”

與孫女的性命相比,一個宗門的名頭,又算得了什麼。

“很好。”葉梟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沒有用任何藥材也沒有用任何銀針。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女孩的手腕上,輕輕一劃取了一滴殷紅的鮮血。

然後他問孫思邈:“她平日裡,最喜歡什麼東西?”

孫思邈一愣,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撥浪鼓:“這是她孃親留給她的遺物,她從小就愛不釋手。”

葉梟接過撥浪鼓,將那滴鮮血滴在了上面。

最後他屈指一彈,一縷微弱的瑤光之力,融入其中。

他開始搖動那個撥浪鼓。

“咚咚,咚咚咚。”

那聲音很普通,卻彷彿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直接響徹在小女孩的靈魂深處。

小女孩體內的那股“活煞”,似乎被這聲音所吸引,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我以你的血為引。”

“以你最珍愛之物為憑。”

“以我之名立下契約。”

葉梟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好似遠古神祇的吟唱。

“從今往日,汝名‘饕餮’,與此女同生共死。食其力亦護其身。若有違背,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個撥浪鼓竟無火自燃,化作了一道黑紅相間的詭異符文,瞬間印入了小女孩的眉心。

小女孩的身體,猛地一顫,隨即,她那緊閉了數月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那雙眼睛裡,不再是孩童的純真,而是多了一絲與她年齡不符的深邃與靈動。

她面板下的黑氣,也盡數退去,匯聚在了那枚眉心的符文之中。

“爺爺。”小女孩開口,聲音清脆。

“哎!我的乖孫女!”孫思邈激動得熱淚盈眶,連忙上前將她抱住。

小女孩伸出小手,對著旁邊一張石桌,虛虛一握。

只見那堅硬的石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風化,腐朽,桌上的一杯茶水,更是瞬間被蒸發乾淨。

一股精純的生命力,從石桌中被抽出,匯入了小女孩的體內。

她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

“爺爺,我餓。”

孫思邈看著這一幕,徹底驚呆了。

風紫月和鐵心,也看得眼皮狂跳。

這個女孩,她沒病了。

但她,也不再是普通的人了。

她成了一個,能吞噬萬物生機來供養自己的小怪物。

一個,人形的奇美拉。

葉梟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這時,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走到孫思邈面前。

“這活煞,並非天地自生。你孫女,是在哪裡染上的?”

孫思邈沉吟片刻,才不確定地說道:“半年前,老朽曾從一個西域來的神秘商人手中,購得一件上古遺物。那是一塊殘破的龜甲,據說上面記載著神農嘗百草的丹方。我孫女就是在那之後,才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龜甲呢?”葉梟問道。

“已經被那活煞,給吞噬了。”孫思邈嘆了口氣。

“可惜了。”葉梟搖了搖頭。

孫思邈卻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從儲物戒指裡,又取出了一個東西。

“先生,那商人除了龜甲,還賣給了老朽一樣東西。他說這是那龜甲的‘添頭’,老朽見它有些古怪便一直留著。”

那是一張由不知名獸皮製成的殘破地圖。

地圖上,畫著一片連綿的山脈,和一個被血色霧氣籠罩的深淵。

在深淵的旁邊,用一種極其古老的文字標註著三個小字。

葉梟的瞳孔,在看到那三個字的瞬間猛地收縮。

那三個字正是。

葬神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