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梟的手指,捏著那張殘破的獸皮地圖,地圖上那三個用古老文字標註的“葬神淵”,仿似三個擁有魔力的漩渦,要將人的心神都吸進去。

線索,在這一刻,全部串聯了起來。

多寶閣那隻吞天蛤的記憶,藥王孫思邈這塊記載著“活煞”源頭的龜甲,都指向了這個神秘的地方。

一個足以埋葬神靈的深淵。

一個可能藏著三光神水,能啟用建木之種的禁地。

“這個商人,你還能找到嗎?”葉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孫思邈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後怕:“那人行蹤詭秘,交易之後便再無蹤跡。現在想來,他賣給我的,根本不是什麼丹方,而是足以滅門的詛咒。”

葉梟沒有再多問。他將那張地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他知道,這個所謂的“西域商人”,絕不簡單。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將所有關於“葬神淵”的線索,都引向自己。

這是個局。

一個不知道布了多久,也不知道最終目的的陽謀。

“孫堂主。”葉梟看向孫思邈,稱呼已經變了。

孫思邈渾身一震,連忙躬身:“屬下在!”

“你的長生堂,我不但要你救人,我還要你,研究病。”葉梟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於瘋狂的光芒,“我要你,收集天下間所有的奇症,絕症,詛咒,瘟疫。我要你把它們,分門別類,剖析它們的構成,研究它們的法則。”

“我要把你的長生堂,變成我的‘瘟疫武器庫’。”

孫思邈聽得心驚肉跳,但他看著懷中已經恢復了活力的孫女,看著她眉心那枚與活煞共生的符文,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屬下,遵命!”

他知道,自己追隨的這位坊主,他的醫道,早已超越了救死扶傷的範疇,進入了一個他無法理解,卻又無比嚮往的全新領域。

孫思邈帶著孫女,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走後,整個丹鳳城,徹底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狂熱之中。

萬物工坊門前,第一次,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但排隊的,不是王公貴族,不是宗門高人。

而是丹鳳城裡,最底層的乞丐,苦力,流民。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中帶著麻木與忐忑。他們聽說了那個匪夷所思的訊息。

萬物工坊,收眼淚,收嘆息,收絕望。

用這些最不值錢的東西,換一種叫“眾生幣”的錢。

而一枚眾生幣,可以在城裡任何一家鋪子,換到一個剛出爐的熱饅頭。

起初,沒人相信。

直到第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顫顫巍巍地走進萬物工坊,用他剛剛因為飢餓和寒冷而流下的一滴渾濁的眼淚,從錢不離手中,真的換到了一枚灰撲撲的石幣。

當他拿著那枚石幣,在街角的饅頭鋪,真的換到了一個足以讓他多活一天的熱饅頭時,整個丹鳳城的底層,徹底沸騰了。

他們瘋了一樣湧向萬物工坊。

他們身上一無所有,但他們最不缺的,就是痛苦與絕望。

錢不離站在櫃檯後,忙得滿頭大汗,卻又興奮得滿臉通紅。他看著一枚枚由葉梟親手製作的“眾生幣”,從他手中流出,換來的是一縷縷最純粹的負面情緒。

他不懂這其中的原理,但他知道,他家坊主,正在用一種神鬼莫測的手段,將整個丹鳳城最龐大,也最被忽視的一股力量,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中。

然而,這一幕,在某些人眼中,卻是那麼的刺眼。

一隊由八匹神駿的靈馬拉著的華貴車駕,緩緩停在了朱雀大街的盡頭。

車駕之上,下來一個身穿青色錦衣,頭戴玉冠,面容俊朗,眉宇間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傲氣的青年。

他叫谷辰,來自九幽大陸最擅長種植靈谷的宗門,農神谷。

農神谷的靈米,是整個大陸所有頂尖勢力的硬通貨。他們掌控著最優質的靈田,最純淨的靈谷種子,他們以血脈的純粹,和物種的優良為傲。

谷辰此次前來,是奉了宗門之命,前來與丹鳳城商談,為即將到來的拍賣會,提供最高等級的靈谷。

可他剛進城,就看到了這讓他作嘔的一幕。

一群泥腿子,一群連人都算不上的賤民,竟然堂而皇之地,用他們那骯髒的,充滿了瘟疫和絕望的情緒,去換取“價值”。

“簡直,荒唐!”谷辰的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此等行徑,與魔道何異?這是在玷汙‘價值’二字,是在動搖我九幽大陸的立身之本!”

他身邊的管事連忙附和:“少主說的是。那葉梟,不過是個譁眾取寵的跳樑小醜。他弄出的這些東西,中看不中用,哪裡比得上我們農神谷,一粒就能讓凡人脫胎換骨的‘九穗龍牙米’。”

谷辰冷哼一聲,直接朝著萬物工坊走去。

他要讓這個所謂的葉神師,讓這滿城的賤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價值”。

他徑直走到萬物工坊門前,看都沒看那些排隊的乞丐一眼,對著裡面朗聲道:“農神谷谷辰,前來拜會葉坊主!”

聲音中,帶著靈力,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意味。

葉梟從內院,緩緩走出。

他看著谷辰,以及他身後,侍從捧著的那個由美玉雕琢而成的米缸。

“有事?”葉梟的語氣很平淡。

“我聽說,坊主正在發行一種新的貨幣。”谷辰的語氣,充滿了嘲弄,“一種,由賤民的眼淚和嘆息,組成的貨幣。”

“我很好奇,這種充滿了汙穢與絕望的錢,究竟有什麼‘價值’?”

他說著,從身後的米缸裡,取出了一粒米。

那粒米,晶瑩剔透,好似珍珠,上面天然生成了九道金色的紋路,散發著精純的生命氣息和一股淡淡的龍威。

“此乃,我農神谷的鎮谷之寶,九穗龍牙米。”谷辰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的自負,“它由上古龍牙米最純粹的血脈,歷經三千年,九代人的精心培育而成。一粒,便能讓一個凡人,增壽十年。一碗,足以讓一個修士,突破瓶頸。”

“這,才是我農神谷定義的‘價值’。純粹,高貴,無可替代。”

他看著葉梟,眼中充滿了挑釁。

“現在,我想請問葉坊主,你那些由垃圾組成的‘眾生幣’,與我這粒承載了血脈與傳承的‘龍牙米’相比,孰高孰低?”

又是一個來定義“價值”的。

葉梟甚至有些膩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旁邊一個因為營養不良,連路都走不穩的小乞丐,招了招手。

“你過來。”

小乞丐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葉梟指了指他腳邊,牆縫裡長出的一株最普通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狗尾巴草。

“把它,拔起來。”

小乞丐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葉梟接過那株沾著泥土的狗尾巴草,又對谷辰伸出了手。

“你的米,給我一粒。”

谷辰眉頭一皺,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傲慢地將那粒龍牙米,彈到了葉梟手中。在他看來,這無異於用珍珠,去和泥土混在一起,是一種褻瀆。

葉梟拿著一株雜草,和一粒代表了血脈巔峰的靈米,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沒有用爐火,也沒有用任何工具。

他只是將兩者,放在掌心。

虛喰之力發動,將狗尾巴草那駁雜,卻又無比堅韌的生命法則,瞬間打碎,分解。

瑤光之力發動,將龍牙米那純粹,卻又無比脆弱的血脈精華,緩緩引出。

然後,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兩者,開始融合。

他不是在創造一個新的物種。

他是在,強行打破“血脈”與“雜草”之間的壁壘。

他在告訴所有人,所謂的純粹與高貴,在真正的“創造”面前,一文不值。

谷辰的臉色,開始變了。

他駭然地發現,自己那粒引以為傲的龍牙米,在葉梟的手中,竟沒有絲毫反抗之力,它那高貴的血脈之力,正被那株雜草的“賤命”,瘋狂地同化,汙染。

“不,這不可能!你在做什麼!住手!”谷辰失聲驚呼。

葉梟沒有理他。

十幾個呼吸之後,他張開了手。

一株全新的植物,出現在他掌心。

它不再是狗尾-巴草,也不再是龍牙米。

它的根莖,好比虯龍,充滿了力量感。它的葉片,卻好比最鋒利的劍,邊緣帶著一絲絲金色的光芒。在植株的頂端,結著一顆好比黑曜石般的果實,果實的頂端,裂開一道小口,一滴殷紅的好比鮮血的露珠,正在緩緩凝聚。

那滴露珠,沒有龍牙米的霸道,卻蘊含著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原始的生命力。

“你的龍牙米,需要千年培育,才能得一粒。”

“而我的‘龍血草’,只要有土,有水,就能活。而且,它每天,都能結出一滴,功效比你那龍牙米強十倍的‘龍血甘露’。”

葉梟將那株“龍血草”,隨手扔在了地上。

它一接觸到泥土,根鬚便瘋狂地生長,扎入地底,貪婪地吸收著地脈之氣。

“另外,忘了告訴你。”葉梟看著已經面如死灰的谷辰,“它最喜歡的肥料,就是你這種,血脈純淨,能量充沛的‘靈植師’。”

話音未落,那株龍血草的根鬚,竟破土而出,好比一條條紅色的毒蛇,閃電般纏向了谷辰的雙腳。

谷辰大驚失色,連忙催動靈力抵抗,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護體靈氣,在那詭異的根鬚面前,好比紙糊的一樣,瞬間被洞穿。

一股鑽心的疼痛,從腳底傳來,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精氣,正在被那株詭異的植物,瘋狂地汲取。

“啊!”

谷辰發出一聲慘叫,狼狽地祭出一張保命符籙,化作一道青光,連滾帶爬地逃離了萬物工坊。

他一生的驕傲,他宗門千年的傳承,在這一刻,被一株雜草,擊得粉碎。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葉梟搖了搖頭。

他彎下腰,將那滴“龍血甘露”,用一片葉子接住,遞給了旁邊那個已經看傻了的小乞丐。

“喝了它。”

小乞丐顫抖著,將那滴血紅色的露珠,吞了下去。

下一秒,他那乾瘦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飽滿起來。他蠟黃的臉上,浮現出健康的紅暈,一雙原本渾濁的眼睛,也變得明亮有神。

他感覺自己,從未有過的好。

他對著葉梟,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葉梟沒有理他,只是將那株龍血草,連根拔起扔給了鐵心。

“拿去,找個地方種起來。以後我工坊的奇美拉都用這個當零食。”

鐵心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株龍血草,眼神裡充滿了狂熱。

他知道,這東西的價值,足以顛覆整個九幽大陸的農業格局。

一場風波,再次被葉梟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輕鬆化解。

整個丹鳳城,對萬物工坊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會就此平息靜待一個月後的拍賣會時。

第三天,萬物工坊的門前又來了一位客人。

這一次沒有華貴的車駕沒有強大的護衛。

只有一個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儒衫,手持一卷竹簡面容清瘦,眼神卻好比星辰般明亮的中年書生。

他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對那面罪己牆發表任何看法。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塑。

但他的身上,卻散發著一股與修士、妖族、煉器師都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是一種浩然正氣。

一種源自於知識與禮法的秩序感。

錢不離看著他,竟感覺比面對司天府的司鈞天時,壓力還要大。

他硬著頭皮上前,躬身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那書生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錢不離,直接落在了院中,那正在逗弄一隻新創造出來的小獸的葉梟身上。

他沒有回答錢不離的話,而是用一種平和,卻又帶著審判意味的語氣朗聲開口。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敢問葉坊主,你竊這眾生之情亂這天地之序。”

“又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