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這種,要告訴人才行,因為實現願望的終究還是人。”廿渡找了個光禿禿的枝丫,用紅布條在上面捆了個金剛結,“這樣就好了。”

金剛結打的紮實,絲帶開始順著風在原地打圈。

易生站在不遠處,默默看著遠處方寸不可觸的和服女子在踮起腳尖緩慢而鄭重地打一個結,像是對待愛人的領帶一樣。

綿綿長長,無限柔情。

其他兩個人輪流寫下願望,柳月婷寫的是暴富,惹得廿渡一直咯咯笑個不停,“你應該掛在搖錢樹才對。”

“……不就做一個夢嗎,這你也要管。”兩個人又開始貧嘴,眉眼神色飛揚。

廿宜則是在木牌畫了一個鬼畫符。

“……”廿渡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覺,那群跟著易生一起來的人似乎也到了這裡。

她忽然福至心靈,拉開手機看著那個陌生人的頭像還有之前的聊天對話。

直升機的頭像,這不跟他民航飛機師殊途同歸嗎……

還有說是弄丟了那隻貓,執著地等著“她”回來,八成不離肯定是在暗戳戳向她說委屈……

還有這張航空樓的照片。

高啊,實在是高。

怎麼就忘記了他和葉謙塵情同手足情比金堅呢,葉謙塵能找到她的,易生也可以。

但是在這個美食祭撞上了真的是——天要亡我!

這不明擺著無處可逃嗎。

易生看見她蒼白凝視手機,轉過身背對著他們這邊全程一個環視都沒有給過來,便也就猜到廿渡那驚人的直覺把事情捋的七七八八。

他不著痕跡地垂眸勾唇。

“我過去一下,等下找你們。”易生搭著鮑勃的肩膀,看似隨意地拍一拍。

鮑勃卻明白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朋友的意思,就是:你們別過來。

工具人鮑勃:所以愛會消失對嗎?

正當她背過身,想要在繁瑣的和服下邁開步子——

“廿渡。”輕輕淺淺的一句,讓她恍如昨日,跌進了她在他身畔睡懶覺的深窟。

背對著的女子一直用小巧的後腦勺對著。

她有點僵硬,像是知道了自己逃不掉一般,死亡之前對廿宜眨眨眼,嘴型說著:哥,救我。

廿宜見狀皺了皺眉,“她怕你。”

直截了當地戳穿這個事實,反倒是讓廿渡更加尷尬了,心如死灰第闔上眼睛,心裡安靜地默唸:我絕對是世界上第一個因為尷尬而失去的美女子。

易生臉色沒有變化,淡淡地笑著舉著一塊木牌,紅布條纏繞他白皙的手,鈴鐺隨著他輕笑而叮叮噹噹伴奏著,像是謫仙下凡,“我來找我的貓的。”

廿宜柳月婷一臉茫然,只有廿渡快要把自己的下唇給咬破。

她絕對懷疑他是發現了才會出來爆馬甲的。

四個人不知道怎麼就很尷尬地僵持在這裡,最後還是柳月婷率先走出這個尷尬窒息的氛圍,“廿渡,我怎麼覺得他像是那個紙片男?”

她微不可察地點頭。

柳月婷對上她篤定的眼神就上下不忌諱地打量易生,“就是你讓廿渡大喊著男人不重要的那個?確實有點資本誒——”

“……”語不驚人死不休是吧。

廿宜則是一臉鄭重地看著他妹妹,拿走她手上的一大袋玩偶,“你們兩個把事情解釋清楚了就來找我們,我們就在前面,有什麼打電話。”

“哥——”她試圖抓著要騰出空間讓她更加享受‘窒息’感覺的哥哥。

哥你就不怕我被那個男人圖謀不軌嗎?!

“沒事的,我們之前見過了,”廿宜扭過頭看著萬念俱灰的廿渡,明白她身上一定有易生才能解開的心結,“這個男人信得過。”

這是易生跟他說的男人間的私事。

如果易生沒有告訴他,易生是個飛機師,那麼他很可能會懷疑易生是一名出色的商人。

“……”你才見了幾分鐘就信得過,你是不知道——

廿渡看著他們不拖泥帶水地離開,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是不知道這個男人會吃你的妹妹啊,還吃的死死的。

後面傳來一陣陣鈴鐺聲——

但她不敢看,就一直背對著易生。

然後,易生自動地走到她跟前,與她面對面,他持著淡笑,眼睛裡面泛著煙火氣氤氳繾綣帶著點深潭池水的墨色,“廿渡。”

“……”她不敢回答,總感覺一回答就會被他勾了魂。

他連一個尾音都可以招引她魂魄。

易生手上的木牌已經不見了,他紳士卻又曖昧地幫著她帶離人群,一隻手不由分說勾起她幾根手指,輕輕沒有力道卻掙脫不開。

他的手指捏著她的指尖,泛著柔白色。

總感覺,黑眸的他更加像一名貴族,一名懂得優雅狩獵不沾血的紳士。

獵物被他像是珍饈一樣圈起來。

“對不起。”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把眼眸裡面的暗湧全部驅散開來,眉眼交疊著誠摯與真心,讓人心底為之重顫。

像是音叉被敲打之後仍有餘音。

兩人在角落處站定,他背對著遊街的行人,緩而不慢地開口。

他的手沒有鬆開,像是吸住了薔薇尖銳的荊棘,即便會流血也會牢牢牽住。

廿渡微微啟唇,說不出些什麼。

她小小毫末的眼眸,裝不下他濃烈豐厚的情緒浪潮。

像是溫柔的巨嘯。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易生語氣裡沒有了輕鬆恬然,反而多了一絲愧疚與急切,“我只是想你快點退出遊戲看病而已,真的——對不起。”

“我知道的。”廿渡緩緩開口,努力穩住聲帶不受控的顫音,“但你可以跟我商量的。”

易生垂下眼簾。

他商量過的,曾經跟她說過要她退出遊戲看病,但她很堅持地拒絕了。

廿渡可能忘記了。

“……以這樣的方式讓你離開,是我的失誤——”易生身後幾百個木牌被忽而的夜風侵擾叮叮鈴鈴和葉子沙沙的聲音交合響起來。

廿渡覺得他特別悲傷,是那種不想言喻不想讓她察覺到的悲傷。

“但是廿渡——我想我找回我跑丟的貓。”

“我很喜歡她,非她不可的。”

“你說我要怎麼做,她才會回家跟我一起呢?”

最後一個問句輕飄飄的,讓人都不想開口去打碎它,廿渡看著他好一會,“但你知道嗎,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拋棄我了。”

“我不是怪你,離開遊戲我也經常想起你,”她忘不掉那一段人生最為甜蜜輕鬆的時光,不再為生活奔波,不再為迎合拋棄自己的人。

“但我被拋棄怕了。”

這兩個字,說多了就魔怔似的,她眼眶以肉眼可見地泛紅。、

像是一種文字詛咒一樣。

“我明明這麼喜歡你們,但是除了哥哥還有月婷都不要我了,”廿渡哽咽了,看見眼前的人混合著水霧遁失在夜色裡面。

只剩下漆黑空蕩無風自動的風鈴聲。

一開啟門,就是變成粉末的玻璃碎片,還有隻有空盒的房子。

外面的克萊因萊彼岸花依舊搖曳著,倒塌的鞦韆已經開始生鏽降解讓附近的彼岸花枯萎變黃變黑。

“我最喜歡的你,也不要我了……”少女安靜地流著淚,聲音已經像碎片一樣不成音節。

豆大的淚珠滾燙的灼燒著綻放著大麗花的和服,看上去像是花朵流著血淚,驚心動魄催斷心腸。

既然終究會拋棄,那她就躲起來,躲得遠遠的,這樣的話,她就不會被拋棄了,她就可以只停留在黯然神傷的地步。

而不會徹夜的肝腸寸斷。

但易生找來了,帶著一顆赤裸的真心來的,她很害怕。

害怕那種跳動血淋淋的真心,那個拋棄自己的真心。

躲不開、躲不開被人拿著匕首一下一下溫柔又致命嗜血的傷害。

她還很感激曾經喜歡她的人家——廿渡自己用手背抹走眼淚,不想被路過的人看見被誤解,“我想著,既然會被拋棄,會有離開,那我就不開始吧。”

不開始的話,我們就不會哭了吧——

即便笑的時候沒有用上真心,但心臟就不會疼痛了。

易生心忽然被人狠狠抓住,眼眸的黑色像是力氣不支地跌到,另一隻手跟著抓住她的手腕,“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我們更快退出遊戲的。”

“廿渡——”

“廿渡。”

不知道哀求眼前的淚人些什麼,他的眉眼也在火光下變得微紅,像是一個蒼白無力的美人看著自己的郎君取消了對自己的下聘,“別判我死刑好不好,嗯?”

他祈求著靠近,她祈求著離開。

各自心臟都被人剖開一刀,那一刀,卻是對方的名字。

各自的心上人。

聽著易生悲哀顫抖著喊著她名字,她就止不住地哭。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易生這個樣子,也是看見被人拋棄後有人回來急切地尋找她,她伸出指尖抹去他眉眼的脆弱,“你別哭啊——”

廿渡的指尖很溫熱,也有他們各自的淚水。

“我又不是拋棄你的那一個。”

廿渡有點委屈地抱怨,自己的金豆子就沒有斷過,“我好害怕,我這麼喜歡你,你又把我扔下了——”

她爸爸不要的她的時候,她每天給爸爸寫一封很多拼音的信,畫了很多副畫,叫哥哥給爸爸,但哥哥回來摸著她的頭哽咽:爸爸說她沒出生就好了。

就不用多花一個人的錢,花了錢還只畫畫不讀書。

然後每一次一想起就去跑去廁所洗澡然後偷偷哭,每一次洗完澡都會被哥哥抓包。

哥哥總是緊緊拉著唇線,攥起拳頭溫柔不語給她用溼毛巾擦臉。

到她媽媽拋棄她的時候,她得了抑鬱症,每個晚上夢裡面梁芙求都在拿著匕首指責自己的一事無成,讓她哭著睡,睡著哭。

排山倒海的失望與祈求讓她終於被一片雪花壓倒。

倒地不起。

“你把我扔下了,我就不敢靠近你了——”

因為我怕你恨我恨到拿起匕首在夢裡面捅我還抱著我說都是我的錯。

我這麼愛你。

我也會笑著哭著說是我的錯。

但我真的很傷心啊——

他將她一把攬在懷裡面,寒涼寬厚的肩膀立馬洇溼一大半,感受著懷裡的人綿軟無助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面,手的力道加大了一點。

圈的越牢越好。

她感覺眼前朦朧被嵌入一個厚實溫暖也更加黑暗的懷抱裡面,腰上的禁錮慢慢加深,後腦勺也被人愛撫地控制住。

她能感覺他的害怕與剋制。

因為即便他力度再大,她也只覺得很舒服很溫暖,甚至想要更多這樣的溫暖。

他身上很香,還有微微震顫的胸膛也給她莫大的安撫。

“我過來了,”易生摁壓她的後腦勺,聞著屬於她帶著點消毒水與花香的味道,“我在有記憶那天就看見了那木牌上面寫著,願望是好好照顧你。”

即便是沒有任何意識的我,也沒想過拋棄你。

廿渡沒有說話,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淚水和鼻腔堵住導致她無法正常呼吸的涕水。

一陣憋悶在鼻腔與胸腔裡面,把她堵塞在方寸之地快要窒息。

易生也沒有放開的意思,在晦暗的街道里,這就是一對恩愛情侶在擁抱互訴衷腸而已。

走在前頭的柳月婷是不是往回望,看著一言不發好生淡定的廿宜,“廿宜大哥放心他們在一起?廿渡可是被他傷過心的。”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分開嗎?”

“這我不知道。”就算想知道她也不會問的,她會等到廿渡主動開口,畢竟她從遊戲回來的那個表情真的是萬念俱灰那樣。

別人可能覺得被人拋棄了就努力獨立就是了,但廿渡不一樣。

她需要等待廿渡的舔舐好傷口。

“我看廿渡對那個男人的感情不一樣,”廿宜目光從那袋玩偶放空到不著邊際的遠處,“況且,廿渡有我這個哥哥解不開的心結。”

不然也不可能這麼貿貿然不清楚人家背景就把妹妹拱手讓人。

後面那句廿宜說的很輕,柳月婷沒有聽清楚。

廿渡在他懷裡悶到雙頰緋紅,後知後覺著是易生在用禁錮的手段逼誘她面對這份感情,帶著被算計的惱怒與憋悶的她從他胸膛中抬起頭,淡紅的臉蛋混合著紅燈籠的燭光,“放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