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忽然不知道掃到什麼似的,破天荒頗為近人情地點頭,“那就試試看,是三隻金魚就隨便什麼都可以對麼。”
老闆點頭,有點狐疑不安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中國男人打什麼主意,“本店有的,除了現金和人都可以。”
“噗嗤——”
易生向前一步接過輕飄飄幾乎吹彈可破的紙撈網有點微不可察地皺眉,“這麼透的宣紙。”
怪不得難成功。
鮑勃聳聳肩,見怪不怪,“畢竟商家要賺錢,吃水深也是常理之事,實在不行你上網買一個縫紉娃娃親手縫製也可以。”
易生沒有聽見他神神叨叨,專心在倏爾遠逝的小金魚上面。
像是嘲笑他似的,小金魚在他面前暫時一個完美無水花的神龍擺尾。
林末他們就專心致志地看著易生撈小金魚哄女朋友,順便出謀劃策,“旁邊那條比較小,比較輕,對對對就是它。”
易生眼疾手快迅速撈起一條,將它放在旁邊盛滿水的碗裡面,第一個紙撈網就這樣破了。
“……”
老闆點點頭,“很厲害嘛。”
只是這紙撈網或者是易生不經誇,接下來九個都全破了——原因就是那小魚兒一掙扎就把溼透變重的宣紙捅穿然後游回到水池裡,還濺起一個不小的水花。
幾條死裡逃生的魚還俏皮地吐著泡泡。
“……”鮑勃他們也想那金魚一樣開心到心裡吐泡泡,臉上都寫著活久見。
易生在航空飛行一事上面可謂是天賦異稟又勤奮上進,偏生在這裡幾條水裡暢遊的魚那裡吃了癟,天空的王者打不過水裡的蝦米,場面有點好笑。
“……再來十個紙撈網。”易生將整齊的紙幣遞過去,說著標準播音腔的英文。
他英文好聽還帶著自己性格那耐人尋味的口音,淺淡又讓人印象深刻,只是一遍就可以復刻在腦子裡。
原來他是做新聞類語言類的中國人啊……
“給你十個紙撈網。”老闆用著相對蹩腳的英文,低聲不好意思地說著。
“不必這麼執著,你已經可以換一個玩偶了。”
“不是玩偶。”易生冷靜地開口,“你們先去其它地方逛逛吧,等一下我再找你們。”
如芒在背讓他一直蹙眉。
他們還在後面小聲說大聲笑。
林可他們收斂笑意點頭,畢竟不能為了一個人而滯留浪費時間,“我們去其他地方,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易生不語,只是頷首。
面色有點緩和,還暗自較勁起來。
“易生回來之後有點反常誒,雖然在工作上面沒什麼,但就覺得有些變了。”其中一個男同事開口,“我今天跟著他們後面來的嘛,機長跟我們說易生全程掛著笑容的。”
鮑勃點頭,“可能是我跟的多了,他最近笑的確實有點多,像是被鬼附身似的。”
其他人給鮑勃一個白眼,“中國的鬼不是這樣用的——倒像是談戀愛了滋潤了好多,但是又不像是談戀愛的人。”
就像剛剛那樣,不像是為了給女朋友驚喜而撈金魚,反而像是。
為了一個心底的執念。
廿渡剛剛好像看見了他們一群人在前面走著,意識到再往前走可能會撞上他們,特別是有一個外國人特別顯眼,很好認,“我走的有點累,而且剛剛有個章魚燒我想吃。”
那個攤檔在那個金魚檔附近。
柳月婷剛從廁所裡面出來,有點茫然,“那就去買,別猶豫,走吧。”
她剛剛不是說她覺得章魚燒聞起來很膩嗎,怎麼站在廁所外面就想回去吃了?
“嗯。”
事實證明,她懷揣越來越不安的感覺是對的。
走回到那個攤子前,看見一個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單腿蹲著撈金魚,而且旁邊幾十捆溼噠噠破洞的紙撈網擺在地面上,連地面都是深黑色的。
深黑色帶著水漬的地面,更能倒映搖曳紅籠的繾綣暖光。
“……我突然不想吃了,我們繼續向前走。”
她像踩到狗屎一樣痛苦的表情,
“……”低頭確認沒有狗屎的柳月婷,繼而抬頭看著這個翻臉如此像六月天氣的女人,一陣子無語,“你怎麼像是見了鬼似的,難不成這裡還能有你認識的?”
像是個被追債逼婚的小女子一樣的,一驚一乍。
“老闆,”廿宜說著英文,對著一箱小金魚還有看著旁邊失敗了幾十次只有一條金魚的男人,“我要玩。”
看著上面的陳列眾多玩偶,廿宜沉吟一會後來了興致。
“好的。”老闆遞上紙撈網,同時手裡邊又拆開一包新的紙撈網。
這個英文很好聽的男人還真是鍥而不捨啊,這裡到底有什麼讓他這麼執著的啊。
兩個單膝蹲地的大男人四目相對,其中廿宜眼眸的燈籠燭光閃爍不定,似乎認識眼前人。
廿宜不語,直接抄起紙撈網,旁邊端著碗三兩下一個撈網抓了三隻,“老闆,可以了,其他的紙撈網你拿走——”
前後也就一個眼神傳遞的時間。
老闆都懷疑那些魚根本不知道自己換了個地方游泳。
他頓一頓,“我想要剩下的紙撈網,用錢買可以嗎。”
易生,“……”
明白是技術問題,易生抬眸看著拿著一捆紙撈網的廿宜,“先生,你可以幫我撈三條金魚嗎。”
廿宜看著在地鐵上那人群裡面樣貌身形最突出的易生,思索過後點點頭,蹲下去接過他的紙撈網,“好的。”
兩個人都是用英文聊天。
易生記得這個人,但是是在手機資料上面第一次見的。
廿宜,廿渡的哥哥,是一名極其優秀且年輕的醫生。
“你是不是認識我妹妹?”廿宜看著水面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忽然對著魚池講話,“她好像很怕你。”
易生眸色的火光暗淡下來,漆黑如深潭,沉默了很久才說話,“我們是在遊戲裡面認識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和她的關係到底算什麼。
他想,只要她說什麼,他都會尊重。
廿宜聽完之後忽然長手一揮嘩啦一下紙撈網沒入水裡面,出來的時候旁邊的碗已經多了兩條魚,紙撈網也沒有破洞,只是滴答著魚腥味的水,“好了。”
原來不認識的人可以聊天的啊——
老闆神奇的看著兩個帥哥蹲在魚池旁邊對著魚兒說話,場面有點可遇不可求。
“老闆,我想要那張照片。”看著自己腳邊的滿地戰績,站起來的時候浮出一些黑色的點點。
是柳月婷幫著廿渡用拍立得拍出來的照片。
裡面的女子巧笑情兮著,嵌進火紅的燈籠裡面,像落入凡間的神明。
廿宜挑眉,沒有說話就拿著一捆紙撈網走出去。
就是這個男人讓廿渡自豪的要事,還埋汰他的家務能力?就是他讓廿渡不肯退出遊戲世界一定要負責到底的男人。
怪不得這麼死心塌地的,長得還行,身材修長勻稱,還似乎為了一張照片很有毅力。
腳忽然扭轉,回到那個魚池旁,“你想要她照片?”
易生看著她哥,嘴唇嗡動,隨後點點頭,“嗯。”
氣場有點——一言難盡。
“加個微信吧,晚點我發給你。”廿宜點頭,拿出手機開啟二維碼,“對了,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
易生有點訝異廿渡哥哥的行為,他還以為會藏著廿渡不讓她出來。
廿宜看廿渡躲成這個樣子,不是心虛的躲藏,而是害怕與彆扭的躲藏。
他們似乎有事。
易生不知道怎麼回答廿宜,看著廿宜微信介面抿唇,“我也不知道,因為在遊戲裡有一點誤會和爭吵。”
“我這個妹妹脾氣有點臭,”廿宜與他一起走在街道上,在異國他鄉看著可能是自己妹妹未來的丈夫,內心升起一股怪異感,“但絕不是我慣出來的,你只要不拋棄她,什麼都好說。”
廿宜沒慣著她,也沒寵過她。
好說=受點苦就沒事了
“……”易生感覺被他們家的人上了死刑,表情在溫暖的火光下面變成了駭人的冷色調。
像是無意墜入一場暴風雪。
“我先走了,沒想到會在這裡提前遇見你,”廿宜頷首,拿出當家做主的氣勢,“我會跟她說喜歡就上,不喜歡就散。你也不要有壓力。”
“……”易生指尖輕輕捏著照片,嘴唇有點發白,在溫暖混著章魚燒銅鑼燒的晚風裡面悽慘如落花。
這算是忠告嗎……
易生感覺這道題比商業還有航空的題目還要空泛與困難。
“你倒是看路啊——”廿渡聽見這句不耐煩的話,心尖沒來由往上一提,慌亂將看見了後面扯著她和服的廿宜。
表情在晦暗不明的街道浸潤了一點郊外的寒涼。
“給你們的。”廿宜提著一個黑色塑膠大袋子。
看她一臉在逃公主的表情,他微不可察地皺眉。
袋子薄膜裝著不知道是什麼垃圾,廿渡和柳月婷倒退一步,“前面就有垃圾桶的,倒是你怎麼去撿垃圾了?”
還裝的很滿,快要溢位來了。
“賠你的熊。”廿宜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邁一步就走在前頭,“前面有顆祈願樹,我們去看看吧。”
廿渡開啟懷裡噴香得到塑膠袋子,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又一隻看花眼的毛茸茸玩偶,“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學怎麼撩妹呢……沒救了。”
廿渡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廿宜不想花時間在情愛上面,某個程度上,廿宜才是個超級工作狂。
他會免去休假地加班加點,明明之前坐著朝九晚五的私人診所,週末還可以享受一下生活的品質,但他非要去最辛苦的急救部門,半夜還會熬夜地看書查資料研究,一天睡三個小時對他來說是件平常事。
廿渡曾經為了這些大事跟他吵架,還互相都不搭理誰。
看看誰先服軟。
最後是超負荷連軸轉再加上氣急攻心的廿宜有一天在家裡面發高燒不省人事把下班回來的她嚇哭,又抬不動他去醫院,只能強壓自己的哭腔去報警。
廿宜比她還能折騰,她每次勸說都沒有用。
所以她有時候工作也會非常賣力,希望她哥不要再隨隨便便熬夜透支,然後兩個人經常互相指責對方加班熬夜不要命,口頭約好珍惜生命,轉過頭卻揹著對方加點工作。
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被一隻一隻玩偶泡在海洋裡,“你看上哪幾只,我們對半分了。”
“我喜歡這小兩隻,話說什麼熊讓他給你整出這麼一大袋玩偶出來?該不會把人家的玩偶全買了吧,這裡的東西好貴的。”
光是鋪租就貴的不行。
而且這得是得罪了什麼熊才有一大袋的玩偶啊——
“哦哦,那隻熊是是中型玩偶,他發燒後彆扭著送給我的,然後在我生病的時候,他把它‘殺掉’了,我愣是沒搶救過來。”她像是抓著一袋大垃圾穿著和服在這裡逛夜市一樣。
有點丟臉。
但心窩子被煙火氣烘得溫熱。
廿宜怎麼就這麼想不開用一個黑色塑膠袋裝呢?還是個裝垃圾的黑色塑膠袋。
她很鬱悶,又不敢吐槽她哥的一片赤誠。
柳月婷聽著雲裡霧裡的,但是起碼知道了不算什麼大事,便也就裝作聽明白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聽懂了麼你,我連我自己都沒說懂。”廿渡睥睨閨蜜一樣,露出一抹邪笑。
“……”靠,被耍了。
廿宜拿出手機,給對方發訊息,“送出去了。”
三人來到祈願樹下面,看著一條一條裝著心願的紅布條還佩掛著兩串鎏金鈴鐺,在夜色下暗流華光,叮叮鈴鈴讓她想起小洋房的風鈴。
回憶是個脆弱的叛徒,容易被外物勾出來,然後殺主人一個黯然神傷。
柳月婷看見隨風飄揚的紅絲絛配合洗滌塵樸的鈴鐺聲就躍躍欲試,去旁邊買了三塊小木牌,還有一支筆,“筆不夠用了,我們輪流寫吧。”
廿渡拿過去卻搖搖頭,“我不寫了。”
“嗯?以前你不是很喜歡有個寄託的嗎,是太累了?”柳月婷看著她摩挲著木牌,上面的紋理輕撫著指腹,像是訴說著她本該知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