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打臉似的咳起來,空曠的街道像是小河流小溪飄蕩著她的咳嗽聲,甚至樓上好幾層開窗通風的人家都能聽見。

這麼晚了啊。

“走,我們回去吧,護士那裡可是要查房的,要是被你哥知道你大晚上在這裡溜達,我就不能捨命陪君子了。”柳月婷知道她哥可以有多疼愛這個閨蜜,也有多兇。

幸好她是獨生的,沒有這麼上有老下有小的煩惱。

廿渡投遞一個羨慕的眼神,“你今晚是來陪我睡的嗎。”

“對啊。”

“那我在遊戲裡面沾上別的男人味道,你會不會膈應地不要我啊——”她眼眸在黝黑無人的街道沉著下來,路燈也照不亮。

柳月婷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像是脆弱的二手娃娃,穿著鮮豔奪目的小洋裝,衣服下卻有著許多白瓷裂縫,觸目驚心。

每次展現在捧著她在手心裡面的人裡面,她就會被默默放回到櫥窗。

等待下一次拋棄。

“嘁,你是不知道我的資訊素有多強大,沒過一會你身上全是我的氣息。”柳月婷沒心沒肺地往她身上面蹭,還在她衣服上面哈氣。

廿渡閃躲,她乘勝追擊。

身邊略過了幾個不相識投來詫異的護士,有著嘴角微微勾起看熱鬧的路人,還有深夜拍著自己臉蛋喚醒夢鄉的商販。

她跑得越快,眼角的景色就變換得越快。

像是一個螺旋上升的仲夏夜之夢。

一路溜到住院部的電梯裡面,感受著超重失重之間交替,氣喘吁吁,“我瘋了。”

柳月婷看著不斷上升的層數,一臉痛苦,“我瘋了才會陪你走了三四個地鐵站遠,還折返。”

多巴胺帶來的刺激褪去之後,她理智回籠。

“謝謝啊。”

安靜的空間裡面,字眼找到自己各自的歸宿。

——

那是完全不同的空間。

自從開了加速包和修復了bug的易生更加沉默不語,形單隻影地在小洋房上面安安靜靜地度過遊戲漫長無趣的歲月。

像是一個收拾好身體與靈魂的歸旅人,乖乖地等著遊戲生命的總結。

當加速包像是插上電的小兔子開始奔跑的時候,易生還是為這個認知輕顫一下,跟死亡之靜美、像落葉一樣墜落下來的撲稜蛾子很像。

美麗的翅膀划著半空,徐徐帶著著急地奔向無情的地面,身軀被大地敲碎。

靈魂永存。

她走的好決然啊。

讓他帶著冷汗想起了那一段報警的回憶:驚慌失措的他後知後覺明白廿渡對自己的重要性,想要重新挽回廿渡,對方卻沒有伸出讓他救援的手。

她看著警察,笑的怡然自得像是中了個彩票三等獎一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有給他。

易生知道廿渡不喜歡被拋棄。

他也不想為自己的行為狡辯什麼,她安全出去到醫院檢查就可以了。

面前的瑩藍色螢幕更加耀眼起來,是易生在加速包環境下消磨時間的工具:他用它放著一邊又一邊他和廿渡曾經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畫面才知道有很多事情答應了還沒有做。

螢幕裡面昔日的女子扯著紅唇揚著柳眉正在言笑晏晏又帶著點有分寸的調皮地調戲身邊的人,讓一旁的他魔障一樣欲罷不能。

明眸皓齒,頰邊泛著溫和的暖杏色,薄薄疊上一層清透水潤的胭脂。

乾淨又性感。

易生暫停畫面,默默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雙眸裡面翻滾著是攝像機也無法拍攝出來的濃烈情緒,用來障眼法的墨汁噴灑在雙眸裡面,好叫任何人都看不清。

——

“辭職?”劉叔一看見廿渡的辭呈之後有點驚訝,還有點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廿渡,搞的你生病,我叫人事批下來。”

他也沒有勸,打著電話瞅見她蒼白眢目地坐在沙發上,像是沒有根莖吸收營養的澆花,“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閨蜜載我。”

劉叔點頭,跟著對人事部交代幾句就利索蓋了電話。“可以了,你快別四處奔波了好好躺著吧,我都怕你下一秒暈倒在這裡……”

她每一次閉眼一個深呼吸,他都怕她蹚不過去。

“哈哈——咳咳咳——”才被劉叔的埋怨逗笑沒多久,她就情不自禁咳嗽起來,一次比一次劇烈。“咳咳咳——”

那種那五臟六腑咳出來的氣勢,一聽都覺得每一下都帶著血腥子。

劉叔是那個心驚膽跳哇,不敢上前去拍她後背,可又不敢不去看她時候安好。

進退維谷。

好在廿渡的身子骨還有意志都比較堅強,“咳咳……不過為什麼我的辭呈你現在才看見。”

晚了一天有餘吧。

“最近有一家公司追著我們阻擊,我們和另外一家公司都看上了一個很好的建模技術,本來百分百確認沒有競爭對手的,忽然殺出一個難纏的程咬金。”

搞的他們頭暈眼花的,多了很多不必要的工作,“所以剛剛我一看見我就裡面處理你的。”

劉叔怕她在這裡出事。

“你幹嘛不告訴我?!”梁芙求難得沒有了冷靜,一臉疲憊斥責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這個人和那個人是一夥的,而且有預謀你幹嘛不告訴我!?”

這一波吵架被一扇門隔絕開來,不進去的話感覺不到雷霆萬鈞。

劉叔就差點被雷炸死,“你們倆怎麼了,開會了就差你們呢,電話也不接。”

指甲敲著自己鍍金的錶盤,“叩叩叩——走啦。”

梁芙求憋著一口氣踏著尖銳的高跟鞋走到會議室,面板和神經都被拉的緊緊泛著鐵青,“我們公益計劃裡面,其中有一個人是葉謙塵,葉氏財閥的董事。”

本來因為他們兩個遲到而相對鬆懈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但他們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追擊我們。”

“是不是他在遊戲裡面發現我們的商機,所以想分一杯羹啊。”

“我們現在想買下來的建模技術那家公司似乎早年就跟他們公司有合作意向,我們很被動啊。”

簡單一句,就是被玩了。

幾天下來熬夜加班加點的工作全部付之一炬。

有些領導人眉眼沉著,商場如戰場,這些風雲變幻還是可以承受的。

“這次我們公司被他們追擊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廿渡。”梁芙求皺眉開口,看著還在把玩打火機的蕭感,“蕭感看見了那個易先生和葉謙塵對話,對話提及了對付我們公司。”

“怎麼對付?駭客黑進來?”

“派廿渡做間諜?怪不得聽說那個廿渡說是去調養身體然後去住院。”

蕭感輕哂,狹長如蛇一樣的眸子伸出具有危險性的信子,“那個叫易生的是跟葉謙塵是朋友,怕不是我們欺負了廿渡,人家要報復我們呢。”

“你們創造了大眾喜聞樂見財源滾滾來的愛情策劃案,但得罪了一頭商業巨鱷。”似乎沒意識到緊繃氣氛的蕭感繼續說著。

那時候聽見他們對話之後覺得後怕之餘——

更想任其發展。

不這樣的話,廿渡也太可憐了。

“你知不知道這樣你會被我們炒魷魚,甚至我們還會給你發律師函,告你上法庭!”其中一個領導忍不住了,很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你幾歲啊你!遇到這種事情要上報不知道的嗎!”

要不是計算機專業很厲害,誰會叫一個小混混進這種大企業大公司啊。

一句話爆發出來,徹底止住了整個會議所有的人各自發表意見的聲音,怒氣袖手旁觀地看著一群人找宣洩出口。

蕭感無疑是最佳人選。

“好了,”梁芙求鎮定不急不躁的聲音流進每一個人耳朵,把毛躁的心情微微撫平,“既然對方是針對我們,我們就跟對方洽談好了。”

我們是法制社會,又不是老流氓。

梁芙求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蕭感,“公益計劃的第五個男人出來了嗎。”

“出來了。”

“既然是他只是葉氏家族的人,還是董事,”她像是拿著閃著銀光的長矛在眾將領面前發號施令,對著敵軍的陣營精確分析,“那他就是這局的策劃者,想辦法跟他聯絡。”

“人家還跟我們聯絡嗎。”

“先聯絡看看,做到這個份上肯定有目的。”

——

葉家早晨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大肚便便男子扶了扶眼睛,“身體不錯,但是需要做一些身體喚醒動作,你躺太久了。”

葉謙塵推著輪椅進來,溫和地看著醫生頷首,“他還沒死吧。”

溫柔的皮囊,說著最毒的話。

醫生愣了愣,乾笑兩聲不知道怎麼接話。

易生現在坐在床上,被子蓋著肚子,襯衫的紐扣嚴嚴實實遮住自己的身子,嘴唇有點蒼白起皮,“死了就拉著你一起。”

旁邊散落著一大堆藥,還有幾個空盒子與沖劑包,應該長時間服藥很久了。

手背上面偌大的留置針針孔都是青紫色的。

“歡迎回來。”醫生送走了之後,葉謙塵用遙控把房間厚實的黑色窗簾拉開,放那些被囚禁在外的陽光進來,“那家公司現在缺少了一項突破性技術,有點急眼了。”

像是想到了他們會議室吵吵嚷嚷毫無秩序地樣子,葉謙塵握著拳頭遮蓋自己掩蓋不住的笑意,“但我沒找到廿渡。”

“……”易生淡淡地看著他。

“她從那家公司辭職了,資料已經被他們公司的人員整理加密起來,強行破譯就是犯法。”知道易生一般都是不信任他的話,他這次全盤托出。

說罷,易生的眼神還是浸滿了探究,“……”

葉謙塵苦笑,體會到了狼來了故事主人公的痛苦,“看來我的徵信體系不怎麼樣嘛——”

看來陽光信用也不行呢。

易生看著他坐在輪椅那裡保持著微笑又嚴謹的神色,知道他是在說實話,“那你能知道她居住哪個城市嗎。”

“你當我是人口調查的?”葉謙塵雙手搭在蓋著大腿的毛巾,“你們不是都在一起了,怎麼連個聯絡方式也沒有留下來。”

躺在床上的人沒有說話,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叮叮咚咚的水聲在杯子裡形成一個小旋渦。

“你能走嗎,聽說你回來了,他們都回來說是看望一下你。”葉謙塵看著他雙眸黝黑帶著點病懨懨的樣子,只能拿出一點精神糖果出來,“我已經安排了人去那家遊戲公司應聘了,在裡面總歸有熟人認識廿渡的。”

六度分隔理論。

“嗯。”

——

醫院中午

“醒醒——”廿渡有點嫌棄地推了推旁邊睡得正香甜的柳月婷,“要不是遊戲裡面被人吵多了——”

我也能睡懶覺,不用這麼憋屈的自然醒。

這些話越說越小聲,最後被柳月婷小手一揮的打散開來,“醒了醒了,你快去刷牙洗漱吧,你哥說你今天要做透析。”

“透析……疼嗎?”她忽然甩開拖鞋縮回到被窩裡面,緊緊環住柳月婷的腰。

“……”這個時候進來的廿宜看見自己妹妹縮成一團,對上她咬著牙發憷的樣子,嘴邊的嘲諷都滾回到肚子裡,“別怕,沒事的。”

“哥。”看見了一個知道透析是什麼樣子的,廿渡又不敢問下去了,“你怎麼來了?”

“陪你一起去做透析。”廿宜紳士地沒有看著熟睡的柳月婷,給自家的妹妹帶來一些粵式小吃,“先吃點東西。”

看著廿宜微微皺眉,她更加心神不寧了,“很疼的對不對?”

“……”廿宜低著頭拆開塑膠袋,沒有聽見她問話,“你要補充蛋白質、暫時只能攝入低脂肪的食物。”

都是些清淡但有營養的吃食。

廿渡被一陣清香惹得發膩,有點倒胃口,“我有點怕,要不跟我講講透析什麼樣的?”

“你放心,你的身體很堅強,透析會有點痛。”廿宜摸著她剛剛起來還沒有梳理的頭髮,“你吃吧,我幫你梳頭。”

“你行嗎……”她溫吞地拆開筷子,興致不高地吃一塊水晶蝦餃,“你也吃一點吧,我看你好像又熬夜了。”

“我沒有熬夜,為了你我昨晚還吃藥早早睡了。”廿宜將她的頭髮紮成馬尾,只不過馬尾歪七歪八還一碰就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