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啟唇,卻挽起一抹冷笑。

“……”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母親的真實想法是這樣的,才知道原來沒有出人頭地在她那裡是件多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她哥那時候不在,但是據說他回去的時候也和梁芙求吵了一個大架。默默地拉著廿渡去遊樂園轉了一圈,別人都以為他們來遊樂園尋仇的。

最後她和她哥出來租個房子,勉勉強強一起生活。

事實也證明了,她很會賺錢,能補貼她哥的生活費用。只是被雙親嫌棄而拋棄而已。

——

她有點害怕和易生聊天了。

因為害怕一開口聊天寥寥幾個字就石沉大海。

她承受不起這樣的拋棄,所以一開始進入遊戲世界裡面屢次受挫之後,她就想要自動退出。

被熟悉信任的人親手勒死之後,柔軟香甜的棉花糖也會讓她聯想到窒息而死。

千萬不要。

求求你——不要像爸爸媽媽那樣對我。

我很珍惜的——求求你——

“易生,今天我過的很不錯,就是有點想回家了。”她緩緩打下一行字,垂下眼簾眼眸如同深水一樣望著對方的頭像。

“有不舒服嗎。”

“有,有點站不穩,但很快就好了。”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但她看不見對方是在思考還是把手機扣起來放在遠處。

“那早點睡,別熬夜刷副本看手機了。”

“實在不行的話,退出遊戲快點看醫生,身子最重要。”

忽然間,她明白了,“你是想我退出遊戲快點去看病是不是?”

那些不和諧的音符,擾亂她心絃的音符都找到了適合的位置,豁然開朗,“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豁然開朗之餘,蒙上了苦澀。

易生覺得,什麼事情瞞不住她。

“嗯,你的身體這樣,還不聽我勸,我只能冷淡你讓你退出去遊戲了。而且你們公司說拋棄你就可以讓你退出遊戲。”

廿渡內心是萬馬奔騰的,一下子氣湧上來讓她止不住咳嗽,“所以你就拋棄我?我一把屎一把尿地養你,你這麼對我?”

她儘量把語氣說的嚴肅帶著搞笑。

卻依稀看見對方在黑夜裡面舉著自己一顆一顆真心,往門外面摔,掩蓋不住地利落殺意。那是想把她置之死地的冷酷眼神,綻放在黑夜裡破碎的真心。

歸宿只能是垃圾桶。

似乎感覺到對面女子的氣氛,他打字斟酌了許久,“你身體狀況不佳。”

慢慢的,易生吸了一口沒有任何溫度的氣息,黑鴉色的睫毛遮蓋住新月巫山藏起來濃墨的情緒,“你快點出去的話,我就可以更快的出來。”

那團溫柔致命的棉花,嚴嚴實實包裹著她的頭顱,力道不大地誘哄著她安睡。

廿渡嘴唇扯出一個淒涼的笑容,“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我才是阻止你出去的人,我以為我可以讓你快點出去。”

“真的很對不起你,我本意不是這樣的。”

多餘的。

她不生氣易生的拋棄,不生氣爸爸媽媽的拋棄。只是生氣自己為什麼次次都是多餘的。

總是讓身邊人生氣,總是成為身邊人絆腳石,總是讓別人想推開自己。

後來手機震動了幾下,她也沒看,她連滾帶爬地退出了格利澤。

利落地像是當初來的時候一樣,隨便撿起一朵花瓣,看著它為云為泥,灰塵墜地。

易生鬱悶地看著那道紋絲不動的鐵柵欄,手心裡都有一條觸目驚心的紅痕指尖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色。

手機最後停留在他最後發的資訊上面,系統那裡也沒有任何反應。

只要等到加速包啟動與修復好bug就能確定她已經退出去了。

眼眸微微暗淡清澈的男人嘆一口氣,鬆開那道他永遠推不開的鐵柵欄,轉身返回空蕩蕩沒有其他人的屋子裡。

那道倒下的鞦韆,刺痛著他的餘光。

——

廿宜剛下一臺手術就收到他妹妹語氣低落像是工作辦砸的感覺,那頭一邊說話一邊咳嗽,“咳咳咳,哥你今天幾點下班。”

“你是中途休息的,還是完成任務的。”廿宜跟同行的江沉點頭,指著電話。

江沉無聲頷首,摁下消毒液搓洗雙手。

“我是完成工作出來的。”廿渡頓了頓,將指環拔下來放進那個刻著她名字的盒子裡面,將它收在自己辦公桌下面小小的保險箱裡面。

將它鎖起來。

“行,我先去接你,住幾天醫院吧。”

廿宜還打算用強硬的那一套去說服她住院,“先說好——”

“好。”

廿宜有點驚訝,但也沒有說什麼,“收拾好東西吧,我很快就來的。”

廿渡拿出粉餅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給自己簡單地補粉,遮蓋住有點蒼白的臉色,額頭還鮮少地冒出幾顆痘痘。

“咳咳咳……”忍不住又咳嗽起來,喉嚨一陣一陣發澀。

廿宜在停車場接的她,“你的妝怎麼這麼厚,你以為你能遮住你那氣色?”

被她哥的毒舌嗆住,“……”

廿宜上車之後還沒聽見妹妹平時像炸毛的松鼠一樣反咬他一口,“怎麼這麼安靜,是不是太累了,你等一下還要拿你的行李。”

他瞥她一眼,戳穿她欺騙他去旅遊的事實。

“……”副駕駛的人仍然沒有任何回應,而是把頭默默偏過一旁。

廿宜看著她無意識的動作就明白了,看了眼右手旁邊的紙巾,不再嗆她而是默聲安靜開車。

舒緩的純音樂在車盒子裡面流淌開來,是她很喜歡的那首《死神與少女》。

清冽混雜外面各式各樣的廢氣的冷氣掠奪她心肺血管裡面的溫熱,像雨刮子一樣刮她的淚痕。

她一般在車上控制不住的時候就會把頭扭向窗戶那一邊,像是累到睡著一樣。

“你先在車裡待著別動,我去買點吃的。”廿宜知道她裝睡暫時不會回應,交代幾句就下了車,留下她一個人靜一靜。

廿渡這才扭一扭痠痛的脖子,抽起旁邊的紙巾扒拉遮陽板的化妝鏡來擦拭一下淚痕。

紙巾一貼上去,臉上都是剌剌的刺痛。

等她收拾好情緒和麵部表情之後,她擠出一個正常的笑容。

“在臭美呢。”她哥一開啟車門就看見她塗口紅對著鏡子賣笑,面相猙獰勉強,“我去七十一熱了個飯給你,你先吃吧,三文魚的。”

一個燙手的飯盒外加幾個飯糰,“你的呢,你不吃啊?”

廿宜給她一個侮辱了智商的眼神,“你想我們被扣分罰款嗎,你留幾個飯糰給我就好了,我不吃熱的。”

她露出一個笑容,“嘿嘿嘿——”

“你嘿嘿些什麼你。”他被她神經失常嚇到,掛在後視鏡的平安符也跟著搖搖晃晃的,“你可別嚇我,開車呢。”

“我剛剛在劉叔桌面上留下辭職了,心情有點好。”

廿宜從她進遊戲以來這才露出一個省心的笑容,“你呀,不摔跤不知道痛。”

一開啟飯盒,嗅覺立馬激發了大腸小腸胃裡面的蠕動。輕輕帶著鹹味的三文魚紋理雪白肉質鮮嫩泛著魚油,跟遊戲裡面的三文魚有的一拼。

夾起一塊送入口裡面,裡面融化的肉糜在嘴裡散發大海的清香。味道比起遊戲的三文魚更加有層次,還能飽肚子。

到了醫院——

“我非得住院嗎。”他們兩個在收費處站著,看著幾張白花花變成鹹魚的資料單,“一大串下來好貴哦,我剛剛收了錢沒多久又打水漂。”

上面都是寫個檢查各項指標,“上次不是檢查過了嗎。”

“你難道不知道你在車上吃飯的時候咳血嗎。”廿宜帶她去旁邊那些冰涼的鐵椅子上面坐著,“怕嗎。”

“不怕,只是我們幹嘛坐著。”不應該去住院嗎。

“等待你的名字在西藥處的螢幕出現。”廿宜劃拉著隨身帶著的平板,用手掩蓋著打一個哈欠,“呼——”

廿渡拆開一個包裝塑膠袋給他,“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聽見水龍頭的聲音了,剛下手術?”

他不客氣地接過去,沒什麼胃口地咬下一小口,“嗯——你把行李放在誰家了,我去拿回來,拿完藥我帶你去住院部。”

“……”她哥把她扔下之後,跟護士與主治醫師打個招呼就走了。

病房旁邊還有兩個女人,都已經入睡了。

沒有衣服的洗漱的她不想待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面,就走去醫院附近的廣場旁邊晃悠。

廿宜所在的醫院是在一個地鐵口附近,交通比較發達。晚上仍舊車水馬龍,跟空無一人的城市地圖不一樣,樓上十幾樓都聽見街道下面的喧囂。

路邊支稜的攤子甩賣著今天尚沒有賣出去的東西,旁邊夾起來的熱爐子上面利索地翻滾特色肉串,好不熱鬧。

她在熱鬧中穿梭,感受著久違的城市溫度。

她和易生走過的街道都是安靜無人的,沒有人會主動湊上來給她一張她並不想要的傳單,沒有人很是熱絡地邀請她到附近的餐館或者健身館裡面去。

沒有人為了生計忙活。

“我找你好久了。”忽然身後被一個嬌軟的身子抱住,廿渡抓著她的手臂,摸到熟悉的一串手鍊,“你來的好快。”

說完有是一陣心疼的咳嗽,整個胸腔都在顫抖,連行人攤販都投來停駐的目光。

抱著她的是廿渡的閨蜜,一起讀大學的女孩子,柳月婷。

看著她咳嗽,讓柳月婷想起一些事。

“你哥找我來拿行李的時候嚇死我了,”廿宜忽然打她的電話,告訴她十分鐘後來取廿渡的行李的時候,心都要跳出來。

追著的本命劇也沒有看,趕忙打電話問廿渡有沒有被打死。

“哈哈,”廿渡能想象得到柳月婷摸著心臟快哭的表情,“我出院之後能去你那裡工作嗎。”

柳月婷自己開了家花藝咖啡創意店,生意不錯。很多年輕的姑娘喜歡探店,就會專門去這些有設計感又能拍照喝下午茶的地方去。

一個月能賺兩萬暑假的時候。

“可以啊,最近我在想一個新的主題,要不你幫我想想?”兩個人漫步在大街上,因為美貌與身材吸引了路邊一些行人打量的目光。

特別是廿渡還染上月光朦朧下的病弱美。

柳月婷倒是比較颯地勾著廿渡的腰,像一個小男朋友保護女朋友走夜路一樣。

“做一個克萊因藍的主題怎麼樣。”廿渡想了一會,開口道。

柳月婷腦海裡立馬浮現了一個雛形,很快就被欣喜的起泡酒洗刷眼睛,咕嚕咕嚕在夜裡亮著,“嘖,商業奇才呀。”

“……誇張。”

“但你為什麼辭職啊,我覺得你在那裡的福利很好啊,工資高你又相對自由,這樣的工作很少了。”柳月婷知道她身體不好,但同為在水火裡掙扎的魚,知道保住一份好工作不容易。

不然她也不會出來創業了。

前面是正在閃爍的紅綠燈,一個綠色的火柴人在紅綠燈裡面走動著。

把他們一行人的臉蛋映得寶石荒誕綠。

“過馬路嗎。”廿渡指著正在倒數的綠燈,“不過的話我們要等兩分鐘。”

還在倒數——

“七秒了,過的話我們要跑起來,不過。”柳月婷很是硬氣地回答,其他陌生人有些選擇了另外一個答案。

七秒後,紅燈毫無意外地亮起。

“我工作這個問題有點像這個過馬路,”廿渡指著鮮紅色的指示燈,因為馬路的嘈雜而提高音量,“但我不想過這個七秒,因為我要帶著病跑著度過七秒。”

“我可以等下一個,兩分鐘、兩個月、兩年,總歸等到的。”

柳月婷不著痕跡地看她,一時沒有接話,“我有關注你們公司的那個遊戲,我還氪了金。”

“喲,網癮少女。”

這不,綠燈來了。

兩人繼續漫步,剛剛的停頓似乎沒有發生過。

身邊的人還在就行。

知道走到腳跟發酸難忍,兩個一起失戀失業的女人才嘻嘻哈哈互相扶持地看著來往的車輛,“這裡看不見星星啊——”

生活在城市這麼久的廿渡感慨道。

柳月婷捧哏一樣跟著惋惜,拿出自己對戲曲蹩腳的理解唱出來,“城市啊——沒有星——人海啊——都是人——”

廿渡沒好氣地戳她,“傻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