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致同手指按壓著塑膠瓶子,按壓下去留出一個深深的坑印,“為什麼要讓女主角扮演者邪惡的角色去拯救蒼生,為了哲學思考?為了噱頭?”
塑膠瓶發出一個接近碎裂的清脆響聲。
“你是覺得,這麼好的人,不應該被蒼生殺死?”
“起碼不應該被愛人毒殺吧,還是熱戀之後、大婚之後。”厲致同詭異幽深的眸子展露無遺,絲毫不打算隱藏他的疑問。
還有更多。
廿渡對這個句子倒是頗為贊同,“但她始終不對,唔——就像是殺了自己的殺父仇人,是個不對的做法一樣。”
劇本的女主角是殺害那些供世人供奉的偽君子,最後被自己愛人毒殺的悲慘角色。
以暴制暴。
“她錯在生於法治時代,她錯在不相信法治。”廿渡笑了笑,晃了晃滿水的塑膠瓶,裡面有著細小的七彩水痕,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看不見。
這些要在光的作用下才能看見。
“……她經歷的這些,你讓她如何相信。”厲致同為她鳴不平。
他自己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恢復平靜。
“那為什麼,知道一切真相的愛人,還要毒殺她?”她的眸子閃亮,也很犀利得像一把被磨的鋒利的骨頭,精準地割裂他所有認知,“為了法治的平衡?”
“我們構造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同時,勢必要捨棄一些東西。”
“蒲離,世界上沒有一個階段有不冤不怨的靈魂。”她喊他的筆名,是一種尊重,也是一種淡淡的疏離,“人類文明與制度的進步,不可能不踐踏生命。”
沒有想到這個劇本藏著的格局竟是如此,也沒有想到她這個表情跟那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廿渡很快就離開了位面,開啟了手機,“易生,我把我劇情裡面拿到的劇本給你看看。”
她想知道易生是怎麼想的。
易生的手機震動起來,這個時候他扯開了幾顆襯衫紐扣喝著葉謙塵送過來的啤酒,在頹廢的黑色裡面沉澱。
摁下語音,聽著她綿軟輕柔卻帶著沉吟的聲音,“你覺得這個女子——”
她在語音裡面頓了一頓,嘆一口氣,“……”
易生也發過去一段語音,眼眸忽明忽暗,手中罐子因為他手腕輕輕旋轉出來的慣性而晃動,像是紅酒一般的優雅醇厚。
“殺了偽君子,就會觸碰了法律的底線——這是個死局,是整個時代的死局。”他帶著麥芽發酵的香氣低啞性感地說著,“但是時代在進步,規則也會進步的,被踐踏的生命終將迎來二次重生。”
因為結局之後,是寒冬過後男主女主終將重逢。
聽著那段語音的廿渡,忍不住勾起一抹按捺不住的笑容,輕微咳了咳,“咳咳咳——嗯。”
她把手機收起來,開始新一輪的劇情線。
因為是劇情特殊設定,他們需要在一座深山裡面完成拍攝。負責照顧她的小助理叫小花,貼心給了她一雙新的靴子。
“這靴子?是導演他們買的嗎?”這個劇組福利挺好的呀。
小花靦腆地笑了笑,“廿渡姐姐試一下這雙鞋的尺碼。”
“……”她穿進去,認真地感受一下。
畢竟鞋的舒適可能影響後面的劇情。
“正好合適——”她蹙眉說完這句話,正有著下一句,小花便像是鬼魅影子一般刷的一下就跑了,“……”
跑什麼……
廿渡有點不放心地看著這雙黑亮修腿型的短靴,微微嘆氣跟在劇組的尾巴一起上山。
這座山似乎是未經人為開發的荒山,路邊都是蓬勃的野草,大樹互相競爭一席之地與陽光。跟上次去的國家公園不一樣,這裡的空氣更加清新與寒涼,路都是彎折枯萎的綠草。
一條長長萋萋蔓延的綠路。
廿渡因為穿了靴子方便行走爬山,鞋子的抓力也很好,只是走到半山腰,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彷彿有心靈感應的小花湊了過來,“廿渡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這裡有萬金油青草膏風油精……”小花拉開箱子挎包,裡面滿滿當當的“不時之需”。
連姨媽巾也有。
“我只是鞋頂腳了,我的腳指甲有點痛,”她稍微停下來休息一下,總感覺有一小把匕首在割肉,“離目的地還有多遠?”
小花俯瞰山下的景色一會兒,轉頭攙扶著動作開始緩慢的廿渡,“我們好像走了四分之三了,我們這一個星期大概都會在這裡住。”
“這裡?”
“對呀,我們來這裡一半是為了扶貧,幫助開發荒山。”小花說到這裡有點自豪地眯眼笑,“其實這裡上面有幾棟讓人休息的公寓的。”
應該是別墅。
“但這裡看起來怎麼這麼荒涼。”她實在有點難受,微微咬著牙走著,說話也有點分神。
“聽說那裡是易氏的別墅呢。”小花忽然湊在她耳邊。
易?易生?
她猛然想起那個被她拋棄超時的易生身世任務。
【系統:玩家之前玩的太慢了,倒是部分系統劇情無法合攏,只能擱置。】
【滿級玩家廿渡:……我愛咋咋地,你管我。】
原來這條線在這裡,“易氏,這是什麼?”
“我只知道他們公司都是和前衛科技相掛鉤,聽說易老先生小小年紀就看量子力學,他們專供物理的,很是厲害。”
“哦,我還以為是大財團。”廿渡的豪車夢瞬間破碎。
“是挺有錢的,但不知道怎麼有錢的。”小花平常關注娛樂新聞比較多,哪有時間關注量子力學的發展。
伴著有一下沒一下的嘮嗑,他們一行人終於走到了山頂。
然後她就看見山頂有兩輛麵包車,“……原來有車啊。”
“那是道具車,很髒的,都是載道具器材上來的。”小花有問必答,為她帶路,“廿渡姐姐我給你帶路吧。”
她的腳指甲真的很痛,以至於走來像刀尖上的人魚。
小花一開門,她就蹲坐在地上開始解開鞋帶,迫不及待解放雙腳,倒有點手忙腳亂。
“廿渡姐姐,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電話給我。”小花看著疼出苦瓜臉蛋的美人廿渡,也有點心疼起來,“我給你準備點熱水吧。”
“謝謝小花了。”
終於揪扯頑固的鞋帶好一會,通紅髮紫的腳指甲顯現在她眼前。
像中毒一樣,黑紫的嚇人。
“熱水來了——”小花放下水盆,看著氤氳的水汽,“廿渡姐姐你試一下水溫吧。”
廿渡挽起自己的褲管,忍著力道摁壓自己痠痛似要出血的腳趾甲,“小花你也一起泡吧,你走的也很累了。”
看她氣喘吁吁的,滿頭大汗打溼了劉海,一縷一縷粘黏。
小花沒有再推脫,脫了鞋揉揉自己痠痛的小腿就也跟著一起泡腳。
一時間痠痛被炙熱的酥麻所替代,像是小魚在魚缸裡面細細地咬著雙腳,思緒不禁飄遠,“廿渡姐姐寫的劇本我聽別人講過,寫的好好哦。”
如果女主沒有被男主殺死那就更好了。
“對了,如果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易氏家族的事情,我應該找誰?”她剛剛搜尋了一下游戲裡面的資料庫,發現這條資訊寥寥無幾。
那應該就是靠人口耳相傳了。
“我記得吧,”小花還真是知道,晃悠著腳丫望著天花板,“我感覺厲編劇也是知道的,因為我聽說他們曾經合作過。”
“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就易生身世的事情不知道。
小花撓頭,“嘿嘿,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知道這些,應該是不經意間知道的。”
泡完腳之後,她就穿上自己的平底鞋去找厲致同。只是半路上身形晃悠像座鐘擺動,像是深秋苟延殘喘掛在樹枝上的蠟黃落葉。
身體已經這樣了嗎。
但易生並不願意跟她前往這裡,進行梁芙求他們需要的戀愛素材。
咦,對啊。不是說戀愛素材快要收集好了麼,為什麼不跟她一起出來反而還要呆在危險的小黑屋。
她站定在一扇緊閉的門前,禮貌地敲了兩下,“厲致同,我是廿渡。”
等了一會,門就被開啟,面前是一個穿著運動風衣的男人,“怎麼了。”
“你在裡面運動?”她看了眼裡面矚目的跑步機,又看了看他額頭上面的汗水,“你就不能去健身房嗎。”
“……你找我幹嘛。”厲致同沒有理會她精準吐槽。
反而語氣夾縫間有點帶著盔甲的防備,雙手環胸腳抵著門,擺明不想讓她進去。
她又對他沒興趣,“……我想知道易氏家族的事情。”
“易氏。”厲致同聞言微不可察地皺眉,探出頭張望一下走廊有沒有人,然後鬆開抵著門的腳,“你瞭解這個幹嘛,你的劇本需要?”
這算是試探嗎。
“我有個朋友他忘記自己從哪裡來了,我想幫他找回來。”廿渡沒什麼好隱瞞的,想著他應該可以知道里面奧秘,便展露自己的誠實。
果然,穿著運動風衣站上跑步機的男人面色舒緩了些許,“就是上次接你卻又不跟我打招呼的那個?”
“你居然記得?”廿渡不客氣地指著不遠處餐車上面的布朗尼蛋糕,“請問我可以吃嗎。”
他睥睨一眼,毫不在意地點點頭,“隨便。”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裡有一車這樣的東西。
“所以說,你是跟他認識的對不對。”她坐在跑步機旁邊的沙發上,優雅地用左手抬著碟子,慢慢品味著。
看著別人跑步,自己攝入卡路里,也只能在遊戲裡面沒有負罪感了。
“合作過,我們這幾棟別墅都是他們的,”他一直看著前方跑步,沒有因為氣息不穩而說話斷斷續續,“積善之家。”
“那他們的兒子,為什麼不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現在在哪裡?”
跑步機傳來滴滴兩聲,開始漫步的厲致同指了指沙發上面她靠著的白毛巾,“拿過來。”
“……”忽然間的霸道總裁讓她忍不住想那個瓷碟暴扣上去,“給你。”
寄人籬下,她忍。
“他們現在在一個機密的地方做研究,集團那些都是他們主家最信任的心腹打理的。你如果想見他們,你不如——直接嫁進去。”
還有主家……還有心腹。看來公司對第五個紙片人的人設還是跟傳統的乙女一樣啊。
看著廿渡很認真地在思索如何嫁進去,他微微蹙眉,“你剛剛在想什麼呢。”
他打溼毛巾給自己的臉龐和脖子降溫,順便把空調溫度調高。
“那為什麼他們把他們的兒子扔進一處沒有人的別墅?每天還只有一箱蔬菜。”廿渡捉摸不透這戶口碑很好的積善之家,“我剛剛認識他的時候只剩下骨頭了。”
那個時候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傾家蕩產對他好。
厲致同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沉默半晌一直在擦拭臉龐,似乎有什麼不舒服的東西在臉上,“我只知道他當時做了件錯事。”
“什麼事情要把自己的親生兒子軟禁七年不聞不問?”
“因為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廿渡這個時候又拿出自己傲人的直覺,加上厲致同的語氣逐漸低沉疏離,便大膽試探,“那個不該救的人,是我對不對。”
對方動作停頓一下,很快恢復正常,“不是你,別自戀。”
此地無銀三百兩呀。
廿渡忽然低聲笑起來,噗嗤的輕笑從紅唇貝齒間流溢位來,“我明白了,原來那個生錯了時代的女人,就是我呀。”
那本小說,早就和遊戲相互呼應了。
厲致同看著她嬌笑地僅憑一兩句就知道了他心裡面深藏的秘密,皺著好看鋒利的劍眉,“你還不跑?”
他周身凜冬的氣息像暗流湧動的海水,除了殺人無形還會腐蝕人心。
“我要知道他的全部我才能跑。”她想知道易生扮演的這個角色,在這個遊戲裡面是何種遭遇。
為什麼要對其他四個都想殺的她施以援手。
厲致同露出一個譏笑,似乎聽見了一個笑話,“把自己的記憶消除同時,還忘記了你那個救命恩人啊。”
他看起來說的譏諷,眼裡面卻是難掩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