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杯咖啡的易生看見床上的她眼中那種憤憤不平還有質疑冷嘲的眼神,知道應該是她公司出手了,“你怎麼了。”

她聞言抬頭,露出一個只是牽扯肌肉的笑容,“積分賽我沒有第一。”

“沒關係,我們出去躲一會就好。”

易生把他喝的熱咖啡放在她面前,凝神靜心的咖啡香氣讓她臉色舒緩不少,“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她大概知道是公司造就出來的戲碼,也只能認命地嘬一口苦澀微甜的咖啡,“怎麼會有人混到這麼慘的地步啊。”

聽哥哥的話,應該辭職的,就是不知道當初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這幾天他們兩個一大早就跑劇情線,很晚才回來,一日三餐也是在外面的餐館度過的,活像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其實——如果是公司安排的話,那個人會不會不來?”跑路跑到一半,突發奇想地說。

“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在外面待著吧。”易生深知這是她走累了,想回家的藉口。

他們又來到上次爆米花的那條美食街,又遇見了那一棵樹。

她想起那些祝願的木牌。

“我的那個木牌——”她踮起腳尖在樹冠下面搜尋,無奈每一個木牌都是乾淨無字的,讓她難免洩氣,“還以為我能看見我的。”

易生那塊木牌還好端端地放在家裡面。

“你說,許什麼願望價效比最高啊?”

價效比——

他被她現實的拜金所折服,無奈地看著上面被風拂過捲起的木牌,像是一隻只舞動的木蝴蝶,在樹冠下面飛翔嬉戲著。

“最迫切的願望,價效比最高。”

因為那一刻,你覺得那個願望值得你任何的代價。

廿渡似乎聽懂了其中的奧秘,看了他一眼,有看著紛飛被紅線牽引著的蝴蝶。

木牌在空中旋轉起來,像是無聲的晴天娃娃。

“易生。”

“嗯?”

“我買你一個願望吧,”她眉目含笑瑩瑩盼著他,纖細曼妙的身姿站在一堆紅繩木牌上面,“我忘了我上次許的是什麼願望了,我買你一個。”

……這女子,連自己的願望都能忘記。

“我的願望沒變過,跟那個小時候沒有記憶的那個我一樣。”

“什麼願望呀。”

她難免好奇。

一個人有記憶與沒記憶的願望居然是一樣的,讓她這個有記憶勝似沒記憶的人無地自容。

易生一笑淡之。

——

一個星期下來,劇情已經跑到了她其中一本小說被一個導演看上了的劇情了,並且在一個相談甚歡一見如故的飯局上面談攏。

只是那個晚上來徒步接她的易生臉蛋有點醜。

她最愛吃的玻璃水珠雪糕都被他沒收了,冰箱櫃子貼者大大的“禁止”兩個字。

幼稚。

她腹誹,當晚就求著他解開冰箱的禁止,一點尊嚴都沒有。

“我明天就要去很遠的地方那裡長住了,”她的劇情線被推進了三個月之後,劇組那邊已經籌備好所有東西準備開機儀式了,“我們今晚一起收拾行李吧。”

易生聽罷卻搖著頭,一臉溫和看不出情緒地拒絕,“你去吧,我要在這裡準備第三次考試了。”

第三次考試的範圍出來了。

“但是——”

“放心去吧。”他截住她的話頭。

“那好。”儘管成千上萬個的擔心與疑問已經淹沒她的頸脖,但她還是選擇把張開的唇沉溺在一堆疑問裡面。

他的眼神、異常的堅定。

似乎在撫慰著她,也似乎在撫慰著自己。

廿渡忽然上去環住易生的腰肢,像是一隻忽然飛昇上撲的貓咪躥進他懷裡,“我哪有什麼行李要收拾,遊戲裡的揹包應有盡有。”

不過都是些離開的措辭。

“咳咳咳咳——”還沒在他清冽乾淨的懷抱裡沉醉多久,她就劇烈地咳起來,後背起起伏伏像是搖撼的山谷。

她咳的越來越頻繁。

直到咳到一行清淚留下滿臉通紅的樣子才停下來,還笑著打趣,“這個遊戲有毒。”

易生面色依舊看不出波瀾,只是指甲嵌進手心的肉留下了一時半會去不掉的印子。

“你很快就會出去的。”他這才緩緩撫拍廿渡的後背,“你可以吃雪糕了,吃完你就去睡吧。”

她有點錯愕,取而代之是被寵溺的得逞笑容,“那我應該多點咳嗽的,這樣我就可以早點吃到雪糕。”

“……”

她忽然被莫測高深不明意味的眼神捲進去。

翌日

她推開小洋房的門,看著裡頭在沙發上面喝咖啡翻詩集的男人優雅矜持不被外事驚擾的樣子,微微垂下眼睫,“你會在家等我的吧。”

外頭接待她的陽光給她從頭到腳灑下金粉,讓他移開眼睛,眯著眼眸,“我會,你有什麼可以給我發簡訊或者打電話。”

“嗯。”

這一瞬間,她不確定這份始終過於草率的感情了。

是不是正如易生所說,他們只是在為了那些孤獨焦慮不安全尋找一個安全逃生出口一個。只要時間這匹布越織越長,那些紛紛擾擾的線頭就會跳出來。

最後織料崩解開來,一拍兩散。

但她不敢問,潛意識裡面,她很害怕拋棄的。

廿渡見過自己被拋棄的樣子,也見過自己拋棄別人的樣子。

那種世界都被始作俑者捏成齏粉的感覺。

風一吹,根本看不見本身的蹤影,消失在呼嘯聲裡面,撩拔著不能逃離的耳朵。

外面停著的是導演請來負責接客的司機,司機穿戴好白手套帶著帽子墨鏡侯在一旁,“廿渡小姐是吧,廿渡小姐你沒有行李?”

對方似乎很錯愕。

“哈哈,我的行李已經叫搬家公司送過去啦”,她頷首默聲謝過司機幫她拉開車門,坐進去系安全帶。

順帶趁著這個空檔看一下小洋房。

那個鞦韆還沒有扶起來。

聽見外面漸遠去的汽車聲,他才把手裡面冷掉的咖啡放在桌子上,那本詩集也一頁沒有翻過,依舊是那一頁。

易生知道她感覺出來了,就在她推開門,內外截然不同的氣息一混合,就碰撞出難以言喻的氣味。

看似無心,卻字字珠璣。

他喜歡的她,過於敏銳了。

他扯出一抹難於辨別悲喜的笑容,悲傷歡喜已經摻雜在一起,難以辨別。

扯悲的皮相,挫喜的白骨。

易生起身將那杯苦濁的咖啡倒入水槽,手背抬起水龍頭不緊不慢地清洗。水龍頭設定噴出來的水流比較急,把他的手背都割到泛起紅印子。

【易生:找你來了。】

【葉謙塵:怎麼了,你自己找我要不就廿渡要不就關於這家公司的。】

愛情和事業。

【易生:幫我打壓這家遊戲公司。作為你們商人的等價交換,回到家之後,我幫你說話。】

對面沒有回覆過來,易生就心領神會雙方已經達成了一致的同步。

他涼涼地看著那個針孔攝像頭,眼眸深邃像是一個黑窯子淬滿了五毒,“法治社會,那就用法治社會的辦法好了。”

那是沾了滿身甜蜜花粉的罌粟笑容。

監控對面的蕭感是玩著打火機看著這一幕的,被那種不定向聚焦的眼神所微微一顫,後腦勺順著後脊背攀爬了一路寒涼。

讓他混混出身害怕的人不多。

這裡又多了一個。

但他害怕之餘,思索著要不要上報給梁芙求。

指尖碰著打火機的劃痕,片刻後漏出易生還有梁芙求都看不見的譏笑,“哈——”

——

廿渡嗖的一下就到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家很高階上檔次的酒店——旁邊的裝潢不錯的大飯店。

“到啦,廿渡小姐。”司機扭過頭跟她說,“他們在二樓的杏花閣。”

“好的謝謝你。”

她在一群招待之間走進大飯店,大約是沒有回應他們,招待員詢問了幾句便木訥地離開了,回到剛剛站立的位置上面,似乎未曾動過。

杏花閣——

她心不在焉地推開門,隨著系統打氣提醒一樣的“叮——”一聲才看清楚裡面立繪鮮明各異的人。

最中間的是導演了,旁邊是主演,還有特邀。

其中還空出一個擺放著紅酒的位置,說是明天才能來。

桌子上面有一個銅鍋,特別像是大號洗衣服的盆子似的,咕嚕咕嚕冒著紅泡。

一時間,裡面涮火鍋的人都看著推門進來的人,先是導演出的聲音,“你來啦,來來來,專門給你留了位置,但是太晚啦,我們的牛肉吃了一半了,剛剛叫了服務員加菜。”

“太客氣了。”她微微低頭,接受服務員斟茶倒水,“謝謝。”

都是陌生的面孔,跟公司出去應酬差不多。

是個無限疲憊與想家的歷程。

“我們明天正式啟動開機儀式,今天大家就好好休息,好好認識一下哈,”導演看著大家吃到興起,放下筷子趁機灌輸,“放心吃,我出錢!”

一時間振臂高呼,NPC紛紛對著導演舉起杯。

她也不例外,拿出很好看的笑容,火鍋的紅光映得她面色紅潤。

廿渡帶著一身疲憊回到隔壁的酒店,提取出任務獎勵之後開啟對話方塊,點了相簿,看了看她今天隨手拍的東西。

都是些平常可以見的風景。

——已傳送

“劇情進行的順利嗎?沒有別人欺負吧。”對方很快給了回覆,似乎並沒有看照片。

算了,他恐怕也知道照片是個幌子。

她忽然意識到找他居然需要一個媒介,一個肉眼就能戳穿的藉口。

“順利呀,就是有點想你了。”

對面沒了回覆。

換作和蕭感在一起被他冷漠的時候,她一定早就在去蕭感家的路上了,沒有確定的回覆,心臟就會亂竄,腦海就會翻攪,她一定睡不著。

那個時候的蕭感看見她會感到詫異,隨後抱著她哄,再三叮囑便讓她自己原路回家,在她回家路上這才回復她的資訊。

成人的她,學會了剋制自己的幼稚與不安。

這個剋制,便是剋制到開機儀式前——

“對不起,昨天看著手機睡著了,沒有及時回覆。”一行清清冷冷的字,比吃火鍋豪爽關心下屬的導演還生疏。

導演昨天似乎察覺她不對,提前放她會酒店歇息。

廿渡那時候有點疑惑這個紙片導演是否過於通透人情,導演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氣道,“我看見我們編劇眼圈都黑了,你快去睡吧,厲總跟我打過招呼了。”

“……”原來是另一個紙片人。

她說的我想你,他並沒有回應。

“好啦!快點過來啦!”導演開著大喇叭對著分散的人們大喊,其他人因為導演動作的憨厚而大笑起來。

廿渡這才走過去,半蹲在導演安排好的第一排。

“等一下跟著我喊,開機大吉——”導演舉著導演專用的大喇叭,叉著腰講解著,“我說321,你們就喊啊——”

“好——”人群裡面異口同聲,精神振奮。

十幾個鏡頭攝像懟在他們面前,“3——2——1——”

“開——機——大——吉!”眾人說完之後就默契地鼓掌,面帶著微笑看著身邊的人,很快又投入新環境新工作之中。

她有點茫然地站起來,看著有事可幹的NPC,等待系統的回應。

【系統:會有人過來觸發劇情的,你隨機應變。】

【滿級玩家廿渡:你好好說話。】

她眼神示意旁邊的舉報鍵,系統立馬狗腿起來,【系統:這個是劇情線伊始,所有秘密都會在這裡展開,前面那些算是引子。】

【滿級玩家廿渡:那你們的引子真是夠長的。】

【系統:玩家食用愉快~】

“廿渡——”導演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喏,不用我介紹了吧。”

是厲致同,與往常不一樣,這次帶著口罩穿著寬鬆的外套與長褲,包裹的沒有了財閥的氣息,“別告訴我,你也是編劇。”

厲致同點頭,露出一個難以掩蓋的眉眼,“多多指教了廿渡小姐。”

導演打著有事先忙的藉口已經回去帳篷裡面了。

“這該不會是你贊助的吧。”

厲致同繼續點頭,看著忙忙碌碌的人,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對,這個劇本我看了,你為什麼寫這個。”

她看著臺詞,心裡面大致明白故事的伏筆,“跟著心寫的,怎麼,你覺得很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