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渡沒有聽他說話,兩隻手捏著手機,摁下了那個“透過”。

就說在車上忘記了什麼事情,感覺耳朵少了只蒼蠅,“哥?哥?哥你在廁所嗎?”

房子裡沒有其他人聲,只有中草藥與火纏綿交織的嗚嗚聲響。

“出去了也不說一聲……”她遠遠看了眼廚房的中藥,一瞬狡黠的遊蛇在眉間經過,“既然你都出去了。”

廿渡將注意力轉到手機那個聊天框上面去,一時間不知道打什麼字。

說點什麼好呢。

好像沒什麼好說的,卻隱隱約約想說什麼東西。

——

“梁導。”卷卷一臉倦容,左手還有一瓶風油精與指環。

梁芙求面朝著走廊那扇乾淨無塵的落地窗,下面是公司每天都有人澆水修理的小花園,非常適合舒緩疲勞,“看你怎麼這麼累,吃不消?”

她背對著卷卷說話,看不見梁導的臉色讓卷卷有點恍惚,“沒有、也沒有很累,現在和那個小孩子還在磨合中。”

“我還有其他事要你做,你幫我和另外的幾個人跟進聲優,”梁芙求沒有給她解惑,應該說沒有必要給卷卷解惑,語氣冷淡道,“你不會在裡面呆很久的,先這樣。”

梁芙求是一個講求利益效率最大化的領導,私下一般都是冷臉冰山的。會動容的時候恐怕就是觸碰公司某些重要關隘節點的時候。

卷卷是喜歡梁芙求的不干涉下屬其他事,只執著下屬的執行力,“好的梁導,那我先出去了。”

不用跟進那個孩子是件好事,起碼不用跟杵著的空氣牆對話。

該轉交的東西也已經轉交了。

她轉了轉手上鬆鬆垮垮不合適的戒指,太陽穴附近薄脆的骨頭隱隱作痛起來。

蕭感難得的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似乎不適應地球外面的太陽光,皺著眉眯眼站在她身邊,“前段已經完成了,剩下後面的。”

他咂咂嘴,煙癮定時定候地犯,便開啟手機的外送軟體,“你要怎麼說服你兒子。”

煙嘛——跟奶茶一樣,喝多了一個款式的總想換一換其他口味。

新出的水蜜桃養生茶味?

“噗嗤。”

抽菸還要養生跟吸毒還要選開發大腦的一個樣。

梁芙求看著他翻著煙包的選單,一時心底的嫌棄遊在嘴邊,“臭死了。要說服廿宜,就要打親情牌。”

“親情牌?你們有親情嗎。”蕭感點了一包草莓威士忌菸還有一包山柴味。

他握著手機的指尖敲打著手機蓋,開始倒數。

“廿渡不就是嗎,她可以勸她哥。”梁芙求已經盤起一串連貫的方案,看著天空遊竄的雲腳,“後面的你可以演算出來嗎。”

“只要廿渡再進去,我們就可以發PV了,”蕭感看著螢幕那個離他越來越近的小摩托車,對著窗外吹起短促的口哨,“後面的我當然演算不出來,電腦也不行。”

這些情況,每一幀中途就會加一個變數。

也可能不止一個。

光是一個,電腦已經超負荷了。

“我知道了。”梁芙求瞭然點頭,隨後便離開那條長而空曠的走廊,高跟磕在地板的聲音一直在彰顯她不可撼動的身份。

“虎毒不食子,蕭感要吃煙。”他把玩著口袋裡面那塊粉色冰冷的方塊,上面還有許多參差不齊的刻痕。

——

加了好友已經兩個小時了,一句話沒說。

他朋友圈乾乾淨淨的,應該已經是加密了的。

雞賊。

她的朋友圈可是展示了近半年的。

“你喝完中藥了?”提著牛皮袋子回來的哥哥看見餐桌上帶著黃褐色漬的碗,對她難得的刮目相看,“你該不會是倒了吧。”

仔細一看,就可以看見廿宜眼裡刮目相看更深的含義。

“哪有!”她不經意地瞟一眼桌面上擺的似乎很刻意的碗,一臉雲淡風輕,“你是不知道有多苦,我可是吃了整整一包的陳皮。”

她隨意地指了指前面擺著的陳皮包裝袋。

廿宜扯了扯眉尾,沒有說話,“我買了菲力,你不餓的話先忍一忍,我們今晚吃點好的。”

菲力?那可是很貴的,平常家裡他們倆閒錢與閒情很多時才會這樣幹,“你買的彩票中獎了?還是醫院那邊給你升職發獎金?”

“你不是發錢嘛,提前消費。”廿宜洗手,撕開包裝菲力的盒子,“中藥你還要喝,不然菲力就別想吃了。”

“我喝了!”她跺腳,讓腳給她多求點情。

奈何前面那座大山連岳家軍也撼動不了,“中藥很苦吧,吃了整整一袋陳皮。”

“可不是嘛!”

她連碗都精心設定了,連桌面那滴似有若無的中藥水珠,也是她小心翼翼模擬自己嘴巴喝漏滴下來的。

用心良苦。

“可是——那中藥是不苦的。”一塊菲力被鍋的熱氣吃下去,吱吱吱地冒煙。

那灰煙迷濛了她的神智,“啊?不苦的?”

之前不都是苦的嗎。

廿宜輕呵一聲,拿著夾子對著他說謊不眨眼的妹妹面前,夾子像是鯊魚的嘴巴開開合合,“怎麼的,你想喝苦的?我就說你沒喝,還死不承認。”

“……”她看著那塊似乎無緣的菲力,“我我我……”

應該嘗一口中藥的,廿宜套路太深。

“你沒有反駁我,真的沒喝吧。”廿宜這才遞去一個確切她沒有老老實實喝中藥的眼神,然後埋頭煎牛排。

她這才意識到被套路了,“你怎麼可以——”

“想吃菲力的話,就好好在旁邊站著,”廿宜一隻大手撿走了兩瓶香料,往鍋裡面顛,順手開了剛剛回來醒的紅酒,“明明今天就是你煮飯的,我今天趕早下班還給你做苦工。”

廿宜面無表情地抱怨,“你快點嫁人算了,還吃我的工資。”

她氣結,卻又被禁言。

叮——

【易生:?】

廿渡看著手機,也是一臉疑惑,【廿渡:你找我?】

【易生:你戳了我名字。】

繼“拍一拍”之後,官方又出了一個“戳一戳”,總之一開啟微信,微信介面就有很多“敏感點”,讓百無聊賴的你很可能產生一段“羅曼蒂克”的佳話。

見仁見智吧。

【廿渡:噢,手誤。】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讓她以為他是去吃飯了還是去洗澡了。不知道那個世界現在的時間是上午還是下午、亦或是晚上?

好懷念那東南亞餐廳,也有點想念她花大價錢佈置的小屋。

“想什麼呢?叫你也沒反應,”今天妹妹一看手機就有點反常,難道是梁芙求她那邊——廿宜拉下臉,“別像個傻子一樣杵著,去收拾餐桌。”

她哥怎麼被牛排的煙火氣燻黑了?

叮!

資訊的巨震讓咬著七分熟滑嫩迷迭香牛排的廿渡放下刀叉,劃拉手機,【劉叔轉賬兩萬五人民幣整】

她將收款成功的資訊亮給晃盪紅酒的老哥,揚著瘦削的下巴,“你看看,我們又富了!”

“……”這個臭丫頭,怕是不知道體檢和那些西藥中藥加起來有多貴,之前為了進去遊戲還花錢買了藥。

一來一回,幾乎沒有揩到什麼油水。

雖然她公司補貼了點,“那你好好花,別花在不應該花的地方。”

廿渡開心的像是過年收到了家長偷偷準備好的壓歲錢似的,吃牛排也託著腮滿臉滋潤。

又不是吃紅棗當歸人參燕菜。

“看把你美的,等一下洗碗還有喝中藥。”廿宜全程沒有表情,除了看他妹妹笑得傻兮兮的,眼眸都塞著闆闆銅錢。

當哥的居然把自己妹妹逼得這麼現實和財迷,“失敗了。”

“什麼失敗了。”

“我說牛排,”廿宜吃掉最後一塊牛排,拿起一張紙巾,不再坐在她面前,“火候掌握不好。”

廿渡歪頭,舔舔嘴邊的黑椒汁,“怎麼會,你做的牛排很好吃啊,跟我們出去吃的不相上下。”

要不是菲力太貴,她可以啃多幾塊。

他偷偷笑著,又隱壓下去,擺著一個大哥的架子,“別拍馬屁了,記得喝藥洗碗。洗碗記得戴手套。”

“噢……”她看著自己還有一大半的牛扒。

怎麼感覺她吃的這麼慢?

——

【梁芙求:有件事需要你。】

廿渡刪刪減減斟酌著字眼,最後發現自己第一次打的最好,【廿渡: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她躡手躡腳從沙發溜到房間,鎖上門。

【梁芙求:易生的事業線還是需要你的跟進。】

【廿渡:為什麼?而且我的身體最近也剛剛恢復起來。】

那是幾百只空碗摞起來的功勞。

她委婉地提及自己的身體狀況,期盼的目光想要望穿梁芙求的頭像。

【梁芙求:易先生的事業線出了點問題,他似乎和卷卷合不來,還是你更好。】

就算和卷卷合不來,她還是相信易生是個成年人,知道如何配合社會上群體的活動的。

比起梁芙求,她更瞭解易生。

她眼簾微微垂下來,【廿渡:我怕我的身體吃不消。】

對方緘默一陣,【梁芙求:我們有一種新藥,這個對你身體傷害更小,而且你進去注意作息時間的安排就好了,上次你這樣除了是強制退出,根本原因就是你作息不規律,我們公司裝置是完完全全可以支援到事業線結束的。】

她看了對方輸入中整整一分鐘,竟然是這些玩意。

廿渡負氣地將手機扔到一旁,眼睛因為盯著手機而乾澀。

像個呆瓜一樣憧憬些什麼呢。

叮——手機的螢幕沒多久又被訊息侵入,亮了一方。

【梁芙求:我也不想你的身體出事,只是易先生那邊需要你的幫助,而且我們會全程監察你的身體狀況。】

這個公事化的口吻。

她仍舊沒有回覆,轉而點開易生的對話方塊,【廿渡:新的同事你還習慣嗎?】

剛剛那一段對話已經是幾個小時前了。

對方回覆的很快,讓她感覺他一直等著,【易生:她不在,似乎是出去了。】

出來了?

她想著梁芙求那一框框白底黑字,【廿渡:你的事業線進行的怎麼樣?第三場考試快來了麼?】

【易生:還沒有。】

【廿渡:那會不會有其他女生進來啊?】

對方沉默一陣子,看見他短暫地輸入中,【易生:沒有。】

真的假的?

她將信將疑,【廿渡:那就好,如果出了什麼麻煩你儘管跟我說,我會幫你的。】

廿渡發出一張可愛的表情包,見此如見人。

那是什麼表情包呢:那是一隻胖嘟嘟的小花貓抱著小奶貓憐愛地蹭蹭蹭。女生見到了這張大半是招架不住的。

對面沒有再吱聲,她也找不到話題尬聊下去,就去洗頭洗澡。

——

螢幕的對面是一片久違的漆黑,還有壓抑似是巫山黑雨湧蓋之勢。像是做了一個長久的美夢,夢醒時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待在噩夢的深窯子裡。

從未逃離。

那個叫卷卷的女人,自從出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進來這座小洋房。大概讀懂了他那“不必再來”的眼神,也可能壓根就沒讀懂,純粹是嚇跑的。

現在就是——其他玩家有時候會闖進來,他靠著小時候那個資料模型扔玻璃的惡劣行為,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真是噁心。

滿地的玻璃碎片浮現在波瀾不起的地板上,寒如星晝的眼眸點綴著墨江底一樣的空間,除了止血貼其他手指尖都是血痕。

他點開她的朋友圈,又重新瀏覽開來——

直到新一輪風鈴無風響起前,這一段時光都是夾縫裡面的苟延殘喘。

他是不相信的,這個bug會一直沒有修好。那隻能表示這個公司有了另外的籌謀,只是他不知道廿渡、是不是卑汙動物園裡的其中一員。

剛剛她那則——是試探還是關心。

在黑暗與不安相互佐料面前,任何的猜測都很可能會被不斷的猜疑與實踐的折磨下“屈打成招。”

“我相信你。”小小的身板蜷縮在角落,一隻拱起的海螺。

眸子裡,是不同舊時孩童眼裡的純白。

——

廿渡也不是吃素的,她一鼓作氣喝完中藥就立刻上去遊戲論壇那裡搜尋第五個紙片男,果不其然——

易生騙她!

不過也難怪,畢竟她身體倒在了走廊,醒來的時候在小洋房,也是難為他不知道怎麼抗她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