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感激,但梁芙求蹙起了眉。

“接下來換了個人,我們先看看情況怎麼樣再說。”

“那如果你女兒要回到遊戲裡面,你答應麼。”男人把螢幕扭回來,拉出一份白色的單子,“跟蹤報告裡面,她身體可是瀕臨紅線了。”

事實上,廿宜闖上公司鬧騰的時候還與梁芙求對罵,讓安安靜靜抽菸摸魚的他也難得扯起一個笑容。

“好好做事。”梁芙求離開這個不開燈的辦公室,從菸草味抽離出來。

——

廿渡可是冒著喝一百碗中藥的危險去公司的。

至於為什麼是一百碗,是因為她哥想要好好摘掉她這個想工作的思想,防止那邊開出什麼誘人的條件讓她回去工作。

“廿渡?”劉叔看見那個蒼白只帶點血絲的幽幽人影,有點意外,“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們說的,叫我進去遊戲拿走自己的軀殼嗎。”廿渡直接奔著那間房間裡面去,“卷卷已經在這裡了?”

卷卷已經安靜地帶好VR和指環了。

“對的,”劉叔翻出刻著她名字的戒指絨盒,先用軟布給戒指摩挲一遍,才遞給她,“我先跟她說退出來,你等等。”

身體有點疲軟的廿渡接過那通明的玻璃絲指環,一圈指環白絲似乎牽連著許多久久不能平息的故事。

“廿渡?”退出來的卷卷摘下指環,看見出神的廿渡。

是她了。

“卷卷你出來了,那我進去了,”她淡淡掩飾自己的失神,緩緩給自己戴上指環。

心也像是被緊緊栓緊,更像是被細細的指環㧜住。

廿渡熟稔地戴上VR鏡,用著標準的英語口語發音,“START.”

“CHECKIN……”一道機械的女聲響起,還有比女聲音量低一點的輕緩背景音樂,“……廿渡。”

“WELCOMEBACK.”

怎麼說呢。廿渡下意識動彈自己的手指頭,指甲卻扎進豆腐塊——應該是床。

應該是易生那柳樹一樣的身材給自己拖到床上的。

“你醒了。”頭頂懸著清冽的男聲。

廿渡睜開鋼板做的假眼睛,勉強地將目光轉到他身上,“嗯,我是登陸一下就走了,我的身體出了點狀況。”

他目光沒有流轉,像是魚兒卡在岩石縫裡,死死地卡在她的臉龐,“身體、還好嗎。”

這麼一問,她就回憶起那些一碗碗中藥,苦巴巴小臉,“好很多了,那我就離開了,祝你一切順利呢。”

“那你還回來工作嗎。”細細觀察才發現他帶上了藍光眼睛,銀絲眼鏡鏈禁慾地舔著鎖骨。

他手裡還有咖啡!

卷卷太會了吧,好好一個乾淨少年人設被她改的很撩啊!

“應該不回來了,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公司給我安排了新工作,要是見面了,應該也是在遊戲上見你了。”她不敢看他,手指已經悄無聲息抬高一點。

方便退出。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眼皮跳了一下,“這樣。”

“對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再走?”兩人沉默對視許久後他忽然開口。

開口後意識到,在遊戲裡吃東西來挽留一個人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不、不用了,”被他瞅得毛毛的,“卷卷還在外面等著我出去,不能讓人家等著。”

那就讓我等著了?

他挑眉沒說出口,“卷卷是誰?”

“卷卷就是那個接手我工作的人啊,你應該見過了呀。就是進來負責跟進你的新同事。”

“哦,見過。”他晃了晃滿當當卻冷掉的美式咖啡,鏡片反光遮住他紛呈的眸色。

“額……”她心底掙扎一下,食指中指滑稽地絞在一起,“要不我們加個微信?你還能找到我。”

感覺說出這句話,就更加是再也見不到的感覺。

“你好好調理身體,這裡的事情交給你的同事就好了。”他不再困在岩石縫裡面,靈活的魚兒已經找到甬道遊了出去。

啊這,她被拒絕了,她可是絞著思想鬥爭的。

這個狠心的傢伙。

“那我走了。”她淡淡道,隨後他身側失去了一個三十六攝氏度左右的熱源。

冷了不少。

易生放下杯子在床頭,翻身躺在床單起了皺褶的地方,拿起旁邊的小被子熟練地蓋好。

“你不舒服嗎?”卷卷重新進到空間,拿起他旁邊滿當當的咖啡。

他這都第幾杯了……

“廿渡病的很重嗎。”

卷卷將咖啡倒進洗手檯,“我只是知道,她離開的那天,他哥哥很生氣地把她接走了,之前還跟我們領導對罵,我想應該是真的病得很嚴重吧。”

卷卷自然也害怕,而且劉導他們口風甚密,問不出什麼來。再加上風聞第五個紙片男不是一般的暴戾,當初只有廿渡挺身而出。

雖說為了錢。

那邊沒了聲音,卷卷抬起頭,看見了他上下眼瞼睫羽已經合上。

——

“好了,出來了。”她摘下VR鏡和戒指,對著它們撥出一口氣,“記得打錢到我的賬戶。”

她可是不忘初心的。

劉叔呵呵一笑,似乎很感謝她安全回來,“我回頭去找梁芙求報銷去,你覺著我會欠你的錢嗎。還有,有沒有不舒服啊?有的話記得告訴我啊。”

“幹嘛忽然這麼關心我的身體,該不會被我哥罵出業界良心了吧。”廿渡扒開自己的手提包,拿出粉餅補妝。

這氣色不掩蓋會被哥哥罵死的。

臭丫頭,知道廿宜潑婦一樣罵街還調侃他。

劉叔擺擺手,笑嘻嘻像是吉祥娃娃一樣純真憨厚,“怎麼會呢,我哪是這樣的吸血上司啊,我可是走關懷下屬路線的。”

“我看是臨終關懷吧。”她無意看見哥哥之前藏起來的那些報告,才知道她身體被損害得多嚴重。

“臭丫頭怎麼說話的,這不是給你們賠償了嘛,明天還有錢到賬呢。你現在就回家好好洗澡睡覺,接下來放你假——”

“廿渡。”房間的門被別人拉開,紅色素指甲捏著門把,“收尾工作都善後好了?”

是梁芙求。

“嗯,哥哥今晚比較晚下班,我要回去煮飯。”廿渡拽起一包,手提包弧度凌厲然後撞到她的細腰上。

有點吃痛,身子還不穩當地飄了飄。

“有點事找你,你過來一下。”梁芙求的口吻很公事化,眼神倒映著一個嬌俏像她面孔的員工。

劉叔皺眉,但並沒有說些什麼,“那你快去吧,她找你應該要分配其他工作。”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她跟著梁芙求出去,順手關好門,“是什麼工作分給我?”

梁芙求沒有搭理後面噠噠走的小女孩,但能聽見她手提包裡面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哐哐塔塔在裡面亂撞。

還是沒有變:從小就喜歡在書包塞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們經過一條光朗的長廊,挑起她脊骨壓在電纜上那些觸電發麻的過往。她本能地半眯著眸子,想起易生說過她烏溜溜的眼睛很好看。

不經角抹上笑容的廿渡看著梁芙求停駐的背影,還有面前這一扇門,“這裡是?”

“特別部門,每個公司都有它的殺手鐧,那是滾動財富雪球的軸心。”她拿起通行卡摁在門邊的機器上,“易先生那裡缺少的還有聲優。”

還有一樣她沒有說,也沒有不要說。

“聲優,那你把我找來?”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沒有了下屬的謙卑,她噤聲。

“呵——”一道魅惑的男聲先奪走她的神智。

這不是那個小書店的店長嗎?蛇一樣狹長的眸子,下一秒嘴巴彷彿會出綠色的信子。男人眼眸被藍光蠟燭點亮,汗衫下面隱顯著肌肉。

“這是蕭感。”梁芙求將空調的溫度降低,還加大了風速,“身體好點了沒。”

這個介紹別人也太隨意了,“好一點了。”

男人也沒說話,咬著煙繼續打字,只是時不時狹猝微笑,那種知道劇本走向的笑容。

“那好,你呢,就給這個人講一下你跟易生相處下來的細節,”梁芙求在空調機旁邊吹風,脖頸以下都冰涼灼人。

跟他?廿渡摸了摸脖子,感覺被某人盯梢,“我能不能在微信上面說。”

“噗嗤。”男人看著螢幕嗤笑。

“隨便你了,只是交代你的事情要辦好。聲優那邊之後會讓你過去跟進。”

“公司不是有專門負責與聲優老師洽談的人嗎?”

公司不缺人,無論是實習生、長短期兼職、元老級的。每次招新季都有一大批精銳新血湧入。在這個就業率下滑,招新季慘淡的世道里,他們公司算是屹立不倒逆勢而行的。

“是因為你對這個易先生角色比較熟悉,”梁芙求忽然看了眼手機,“你先走吧,你哥在下面等著了。”

她哥太能作了——真不知道梁芙求怎麼能忍他的,每次還幫他收拾大鬧公司之後留下的爛攤子。

——

“親生的?”蕭感點開監控影片,看著一路小碎步女子走出公司大門的女子,“剛剛看她都快倒了,走路還恍惚,不過她好像不知道。”

梁芙求的臉色也在黑暗下凝重起來,“第五條線能不能出就看他們兩個了,而且她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能來,說明好轉了。”

呵,真不是人。

——

“哥,你不是說——”正想著狡辯。

譴責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她哥就下車拿著體溫探測機對著她的手腕,“沒發燒。”

廿宜撥出一口氣,而後睜開的眸子是金魚一樣的怨恨,“煩死了,今晚喝中藥。”

怕她跟在屁股後面吵吵嚷嚷,“別給我說話,照顧你已經讓我疲勞駕駛了。你不說話我們就不用讓保險公司給我們送錢。”

“……”好吧。

好想易生這個小少年噢,起碼不會這麼兇——

“你剛剛出來時候,像是醉奶了一樣。”她哥指頭叩搭著方向盤,一頓頓像是竹條簌簌打在方向盤上面,“之前也沒見你這麼熱愛工作啊,以前每次兼職都堅持不住的。”

“……”哼。

“叮咚。”熟悉的資訊提示響起,又是在車裡面。

廿渡劃開——是好友申請。

申請一欄干淨利落,就只有“易生”兩個字。

“嘿嘿嘿嘿嘿——”她忍不住笑出聲,兩隻手捧著手機盯著克萊因藍彼岸花頭像上面,眉眼裹著細碎柔霧的水彩。

這不還是加了她的微信嗎。

“誰的訊息讓你這麼高興?是不是那些廣告告訴你中大獎了,那是騙你的傻妹妹。”作為她哥哥,十分明白她的財迷屬性。

被禁言的她沒有理會,而是放大了那張花海。

那張照片在一片理想藍色裡面有一簇不扎眼的陰影,被拉長的人影。

他的影子?

“怎麼不說話了?你該不會真的信了?”他接下安全帶,順帶摁下她的安全扣,“什麼照片,還有這麼藍色彼岸花,合成的?”

藍色彼岸花大多是實驗室培養,且大半是失敗品。自然界更是千年一遇的機率。

“……”

將廿渡沒反應,他就伸出長指彈她的前額。

“唔!你幹嘛!”硬生生把她沉浸在虛擬遊戲海洋裡面彈出來,睫毛還在餘痛中顫抖。

那一不客氣的彈指把她天靈蓋彈到腦幹那裡去了,還有點耳塞,說起話來只有自己聽見。

這是痛下殺手了。

“不啞巴了?”他下車給她扒開車門,“到家了,你記得鎖車,我先上樓。”

“一起走呀。”廿渡被飛來的車鑰匙砸到,鑿出一個小坑,“你這麼急幹嘛。”

“上廁所。”走遠的男人用著不大還壓抑的聲音喊道。

廿渡拋起車鑰匙扯出邪笑,反手在自己後腰接住下墜的車鑰匙,車子嘟叫一聲喝彩著,兩隻眼睛閃爍為她打光。

帥氣鎖車後總感覺自己被廿宜彈走了些什麼。

“是什麼呢——”

回到家後就聽見廚房裡面一頓操勞聲響,水聲打火聲交織,“哥你在幹嘛呢。”

“熬中藥。”

“……”她已經不想掙扎了,洗手後就睡在沙發上面,掏出手機,“我忘記了!”

廿宜從廚房出來,看著驚坐起一臉灰白的妹妹,帶著錯過了終身大事的表情,“你是忘記嫁人了還是怎的?嫁人也沒有看著廚房熬著中藥重要,你記得關火,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