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間的頭髮都是微微有著薄汗的狼狽。

就是力量不允許他抱起她回房間平躺著。易生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因為腳底的刺痛而微微皺臉。

廿渡是被硬邦邦的木板給輾轉醒來的,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了旁邊又細又長的桌子腿,意識到自己在這個重生點上,“唔——”

好亮。

有意識地微微動彈活動一下的身體,卻被肚子的生理痛擊潰得蜷縮身子。這疼痛還有後勁了……

“還疼嗎。”易生清淡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注入她還在嗡嗡叫喚不停的耳朵。

但廿渡沒有力氣向他那邊看去,微微啟唇呢喃著,又怕易生聽不見,下意識用大力氣,“你剛剛是不是被嚇到了,我就我還——咳咳咳咳咳——”

肚子一頓吸氣把她硬生生嗆住,一句話硬生生說不全。

易生嘆一口氣,滿眼都是無奈又伸出一隻手輕拍她劇烈顫抖的背脊,認命道:“不急,等你好了我們再說,你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

說到這個份上,廿渡才發現自己在地上其實也睡得蠻舒服的,除了硬邦邦的又冰冰涼涼的地板,特別是頭部。

她才注意到自己柔弱的頭顱被一個充斥柔軟棉花的枕頭保護著,肚子上還有一張小毯子。

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小動作,他將她動彈的身子固定住,“好了,我沒有力氣抱你上樓讓你躺在床上,你先在這裡將就一下吧。”

廿渡艱難忍著殘餘的刺痛轉了個身,終於看見到他整張臉。

他不比她好多少,臉上之前的稀少的血色更加少了,眼裡都是掩飾不住的疲憊與憔悴,“你看起來好累,你要不休息一下。”

他經歷了什麼啊,在她消失的時間裡頭。

要是遊戲可以設定回放就好了。

易生沒有聽進去,自顧自地盯著她沒有移開視線,好一會才重新開口跟她說話,“你可以走嗎,我扶你去沙發上面躺著,這裡涼。”

“這裡是遊戲,沒關係的。”廿渡試著動一下小腿,應該是能走的,只是小腹的隱隱作痛打消了她挪動的念頭。

總感覺來了姨媽,弟弟在照顧自己。

易生一直盯著她,也不是那種帶著侵犯意味那種盯哨,而算是一種默默的端詳,像是描繪她輪廓那一種,算不上怪異。

只是奇異。

“我臉上有東西?”她不好意思直接懟他盯得太久讓她不自在,只能是旁敲側擊地提醒他。

“有。”易生還真的點點頭,回答的很直接。

“……”廿渡語噎。

他又變得怪怪的。每一次他沉默或者笑的時候,眼睛都會湧動著不一樣的光彩,難以言喻難以讀懂,這次而那種光彩變得更加暗淡了點。

該不會是玩家月月發現這個小崽子的變態之處而拋棄了他吧。

“對了,你和那個榜一見面了,感覺怎麼樣?她好看嗎?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易生睥睨她,明明剛剛痛的要死不活,現在回來才好一會,自己的手還按著自己的小腹,還能若無其事地吱吱喳喳個不停。

還是圍繞他的一直嘰嘰喳喳。

好吵,還不如那個陳無月安靜。

“好了,你既然恢復了精神我就扶你去沙發那邊休息。”易生伸出手去扶她起來,用著滑落的小毯子圍著她的肩膀。

“你等等,”廿渡鼻子旁邊嗅到不一樣的刺激性味道,“你的手指怎麼有血,還有手臂怎麼有血痕,你到底在我不在的時候幹嘛了?”

易生才看見自己受傷的手臂,象徵性看了一眼就敷衍她,“我忘記了,你先起來。”

“不,你先解釋。”

“那你是要躺在這裡躺一晚上嗎,不是的話,你就起來。”

“……”廿渡被他無情的語氣哽咽一下,微微揪著嘴耷拉下眉毛。

什麼嘛,不說就不說。好不容易數羊數到回到這個小洋房裡面,不告訴她發生的事情就算了,還把話說得這麼無情。

她都快跟數過的羊哭在一起了,泡在沒有人的黑暗裡面,孤獨和煩躁就像是小怪獸。

廿渡沒有再跟他叭叭,乖乖地被他扶起身體,半個身體倚靠著他正在發育的身軀,像一隻小倉鼠一樣小碎步爬到客廳沙發那邊。

她的手㧜住易生的頸脖,眼睛向下是扎眼的滿是血痕血漬的手臂和手指,也能感受到清寒的身軀裡面迸發著巨大的力量支撐著她一步一步挪過去。

他依舊一言不發,只是受傷的手臂穩穩地圈住她的腰肢,幾近拿走她一半的重心,讓她幾乎凌波微步一樣虛飄過去,只是前腳掌碰在地面上而已。

當事人感言:就……挺丟老臉的。

“你先休息一會,等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他將廿渡肩頭的毛毯拉下來,包裹好她按住的小腹。

毛毯上面毛茸茸的絨毛那親膚的觸感給了廿渡莫大的撫慰,再者因為睡地板而發疼的脊背終於深陷一種海綿的柔軟之中,她眼睛緊盯著照顧她的易生,仍舊不死心,“一言為定?”

她最怕別人忽悠了。

易生默默地照顧她,把毛毯塞在她和沙發的縫隙之間,“嗯,你先休息。”

等到了易生遲到的答覆,徹底安心的廿渡接受身體內部疲憊因子的叫囂,不再折騰地閉上眼睛,很快又陷入第二次睡眠。按著小腹的手漸漸鬆弛下來,滑落在沙發外。

這一次睡覺明顯比第一次舒服多了,旁邊還有一點上次玫瑰凋零的清香味,只是還有點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怎麼感覺不像是他手上的。

易生看著剛才吱吱喳喳的女人起伏規律的小腹,便輕手輕腳地將她掉落在沙發的手撥弄回去,用毛毯蓋住。

毛毯重新刺入沙發與少女之間的空隙,像橡膠一樣把冰涼的空氣擠兌出去。

易生微微啟唇又閉合起來,翻轉自己負傷流血的手看著,又再確認似的看她一眼,隨後便留她一個人在客廳安眠,自己默默走回房間。他走路比以往要變得緩慢許多,肩膀和脊背一直也是緊繃的狀態,眉眼間的燦金色消退大半有餘。

——

一覺再次醒來,她差點以為她又被關進小黑屋,隱隱約約看見不遠處的骨骼模型才鬆了一口氣。

還在小洋房,還以為又被強制退出了。

她掙扎著在柔軟的沙發上起身,綿軟的雙臂艱難地支撐著自己頗為沉重不聽使喚的軀殼,“這麼晚了……”

而後一隻手支撐著她的後背,她也順利地從沙發坐起來。

廿渡拉著一張毛毯,微微心有餘悸地瞪他一眼,“你在這裡的話倒是開燈,我還以為我又進了小黑屋數羊。”

“小黑屋?”易生禮貌地收回手,彷彿自然地沒有發生過。

數羊?這個他倒沒問,感覺她的回答會是啼笑皆非。

廿渡也沒在意那紳士手,注意力全在剛剛那些破事上面,“我被強制退出後一直呆在一個很黑的地方,就那麼方寸之地,但是那裡的黑感覺是無邊無際的。”

濃度很高的黑色。無論是她拍手還是喊話,聲響都會被黑暗吃掉。

“不能退出遊戲嗎?”

“聽說是系統的漏洞導致不能退出,所以我就一直被迫關在那裡。”廿渡盯著他纏著創可貼的手指頭,“你的傷還好嗎,怎麼弄到的?欺負人還是被別人欺負?”

創可貼就像是淬了毒的蛇蟒。

易生就知道她一定揪著自己的那些小傷來追問,他把白皙修長的手放在她面前活動了幾下,“沒有問題。”

“我問你怎麼弄的。”答非所問了還,怎麼會犯這種低階聽力理解錯誤。

“是我欺負人會怎樣,是別人欺負又怎樣。”這下他不答非所問了,而是反問。

廿渡歪頭,指尖點著下巴思考一會,“欺負你的我就欺負回去,你欺負的我也幫你欺負,畢竟你也不是沒事找事的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想了想易生是個成年人,還做這種猛烈的暴力行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正不正當另說。

對了!成年人!

“我朝著進來的玩家扔玻璃了。”易生平靜無波地回答。

從她醒來的時候就感覺這個表情跟平時不太一樣。怎麼說呢,感覺平時沒有表情但是也給別人一種溫和親切的感覺,現在就完完全全看不出他的情緒點在哪裡。

看不出一個人的情緒,也很難找到合適的情緒交流,更難以情緒共鳴。

“她想揩你的油水?”語氣嚴肅三分,摻雜點力不從心。

“……沒有、她不敢。”

不敢可還行。廿渡有點滿意地點點頭,不經意露出欣賞的表情,“不愧是我養了一陣子的小崽子。”

“嗯?”易生噴薄出一個危險的鼻音。

“不敢的話,那你為什麼扔玻璃啊,該不會是小時候的你下意識的習慣?”廿渡暗自高興一陣子冷靜下來之後,反覆咀嚼他說的話,還是感覺哪裡不對。

他動機是什麼,還弄得滿手都是血。

“你撿玻璃了?”看著指尖受傷的位置,她將他的手掰過來放在自己眼前研究,“你這創口貼貼的時候很不方便吧,一隻手幫著另一隻手貼,看這傷口露在外面了。”

細細長長的血色痕跡觸目驚心,雖然淡淡的,但是裡面粉紅色的肉都綻開來,讓她自己也吸了一口涼氣。

看這就疼,扎手指頭可是非人類的,“你得多想不開才想著自己親自撿玻璃啊。”

客廳看起來也乾乾淨淨的,相比還不是一般的撿玻璃,而是撿的很細緻那一種。

為了感謝他,她有必要考慮以後光腳在小洋房蹦躂了。

“……”易生一言不發,還是靜靜地看著她。

廿渡的對他感到奇怪的感覺就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之前對他積累的奇怪也漸漸發酵起來,從疑惑轉到猜測,到現在的確認。

“你真的感覺很不對,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了?”廿渡揉著他的手心,摸著他並不溫暖的手,眼底都是朋友之間的關心。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忽然他收緊自己的手掌心,攥住她的手微微一拉就把她還沒完全恢復的身體往自己的懷裡帶,“歡迎回來。”

她毫無防備地跌進一個滿是清冽的懷抱裡,感覺是跌進乾爽的襯衣杉裡面,雖然是少年的身板但她能聽見一個成年人應有的脈搏。

不是那種充滿張力浮躁的血性脈搏,而是那種所有浪濤都可以吞沒的沉穩,吞沒與冰海之下。

易生的懷抱沒有收緊,沒有電視上那種窒息感和緊緻,而是那種鬆鬆垮垮的意猶未盡與安心。

有點私心,她居然想要攬緊。

“你嚇壞了?你可是一個成年人。”她為了緩解氣氛,半開玩笑說。

要拍拍他的後背安撫他嗎,廿渡開始苦惱起來,他看起來情緒似乎有點低落。

是跟來這個遊戲原因有關的嗎,她腦海浮現出那個她一無所知的公益計劃。

他柔軟的頭髮腳像是玫瑰莖上刺一樣蜇著她敏感白皙的脖子,讓她不自主地打了一個顫抖,頭顱別到一邊,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雖說他抱得著她的力道不大,但是他好像也沒有放開的意思。她看著他這麼奇怪,也不想忤逆他的意思。

就當安慰小時候的他了。

易生下巴向下垂落,夾著她小巧單薄的肩胛骨,像是打入鎖骨的一根鋼釘一樣,“剛剛,我扔玻璃是因為那個人讓你難受了。”

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想到那些剜心的畫面。

廿渡本來放鬆地感受他鼻息縈繞自己的脖子,但一聽見他開口杏子般的眼睛立馬瞪大起來,默默嚥下一口口水,“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我會這個痛苦不是嗎。”

他有點遷怒別人了,廿渡的肩膀以為他下巴的力道而微微吃痛。

但她很開心,心底沒心沒肺地開始撒花。

看來等下還得去評論區觀望一下情況,萬一都是討伐他的,事態就變得更加嚴重了。而她也會傾盡一己之力,保全他。

投我以木瓜。

“……”易生下垂的睫毛遮蓋自己複雜的情緒,也不算是複雜,起碼他清楚知道自己剛剛那種處理方式跟一個小孩的行事作風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