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丟呢。
“是否刪除照片？”螢幕彈出一行正楷字。
易生輕飄飄一劃，點選了“是”，眼眸裡面都是不盡興的深意。
很快，葉謙塵拿著一個啞黑光澤的方盒子登門拜訪，在門關那裡脫下沾了點泥土灰塵的皮鞋，露出了白色素淨的短襪。
“裝修還挺好看的，就是格局有點小。”葉謙塵環顧四周，將蛋糕盒塞給她，“算是賀你喬遷之喜。”
這個盒子好好看，質感也是磨砂的，她忍不住一直蹭蛋糕盒。
“……哪門子的喬遷，”廿渡跟著他的目光重新打量房子，看見沙發上莫名眯著眼睛的易生，“易生，你不習慣的話可以回房間的。”
這是什麼眼神。
“不用。”易生聽到她提起自己才給了反應，像是需要裝置啟動的木偶，“畢竟都是認識的。”
葉謙塵溫柔地看著他，扭著自己的手腕客氣道，“你還記得我嗎。”
易生默默看著他，一會兒才收起自己過於直接的目光，“當然記得，你是整天看著陽光的那位。”
易生知道他，只是他的雙腿應該是不能走動的。
想不到會在這裡見面。
廿渡看著兩人莫名和諧彼此吸引的氣場，像是一塊久別重逢的吸鐵石，還是同性排斥那種，“你們要不要坐下，都站起來怪怪的。”
怪和諧的。
一向打著紳士招牌的葉謙塵點點頭，踩著傾洩進客廳的地板陽光落座於沙發，交疊雙腿，“看起來你都記得。”
“我沒想到你也在。”易生把玩著手機，餘光盯著那個拿著蛋糕刀的身影，“久違了，葉先生。”
葉謙塵低著頭露出一個若隱若現的笑容，“我覺得你才是那個不會參加這個公益計劃的人，久違了，易先生。”
“你怎麼認出我的。”他的眼睛變成了琥珀色，身體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孩子。
“廿渡叫過你的名字，最重要的是你很像長大後的你。”
脾氣、眼神、語氣都是刻進骨子血肉裡的。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易生看著他與平常人一模一樣的雙腿，褲管上攀爬著代表希望的陽光，“這個是怎麼回事，資料使然嗎？”
“差不多吧，”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葉謙塵無所謂地攤手，透露著一點調皮，“我不是專業的。”
“蛋糕來了。”廿渡拿著切得磕磕絆絆歪七歪八的蛋糕，“很漂亮的藍色，但我切得很醜。”
“是你熟悉的克萊因藍。”葉謙塵接過一塊，先是遞給了易生，“本來想去小花園找你的，沒想到你不在。”
“嗯。”易生低著頭接過，巧妙地躲開廿渡疑惑詢問的眼神。
“我還以為你是來看我的。”廿渡吃了一口幽藍色的蛋糕，淡淡的奶油香甜迸發在舌尖，隨即沾滿口腔的是花香味。
“順便吧。”葉謙塵笑了笑，又莫名扯開話題，“你覺得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一般。”廿渡回答。
“不踏實的。”易生聽到這個問題倒是先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落在那片褲腿的陽光，“叔叔還是這麼喜歡問天氣。”
廿渡看著這個突然投契的兩個人，覺得自己插不上話，他們之間還有一種上次沒有的默契。
這就是男人之間友誼的誕生嗎？
葉謙塵這才看見廿渡變換的神情，又看了眼易生琥珀色珠子而然變得深沉，便知道他沒有將自己恢復記憶的事情告訴廿渡。
“蛋糕不好吃嗎？”葉謙塵看著廿渡捏著銀叉子在蛋糕裡戳來戳去，“不好吃就放下吧，不用勉強。”
“沒有，”廿渡看著葉謙塵和易生捱得近，想著易生之前沒有跟其他人捱得近過，有點失落，“我只是飽了。”
別問她是怎麼飽的。
“那我給姐姐倒杯水吧，解膩，畢竟叔叔不是做蛋糕的料。”
葉謙塵笑而不語。
“你們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廿渡趁機逮住一隻落單的葉謙塵。
“就男人，”葉謙塵動了動褲腿的陽光，倚靠著沙發神色自然像呆在自己的家，“聊著聊著就熟了。”
“嘖，真好。”廿渡點著頭贊同，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易生嘴角上揚。
“喝水，姐姐，”拿著水杯的易生對葉謙塵使了個眼神，默默地將她剩下的蛋糕收拾起來，“我們蛋糕吃完了，我想叔叔該回去了。”
臭小子。
葉謙塵眯著眼眸，看著一頭柔軟白皙的小男生，“要不你送我吧。”
“不了，他一個小男孩，我不太放心。”盡職盡責家長角色的廿渡幫他拒絕。
“沒事的姐姐，就送到樓下。”易生看著葉謙塵站起來，把玩一下地板越縮越小的光斑。
“謝謝你了，小朋友，你真懂事。”
兩個人互相虛與委蛇，笑的連旁邊的陽光都想溜走。
陽光：太耀眼了。
“……”他不喜歡被叫做小朋友，受廿渡監護人一樣的照顧也算了，還多了一個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叫他小朋友。
“你沒有告訴她。”葉謙塵在電梯裡看著下降的數字，感受著遊戲裡面的失重。
“沒有，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惡趣味，你怕不是想報復那間遊戲公司。”葉謙塵一眼就看穿這個才熟絡不到一兩個小時的小男生，“不跟工作人員報備，我看她也不知情，他們公司要不排斥和她要不保護她。”
“沒辦法，確實是生氣。”易生笑意盈盈的，雙手插在口袋裡，絲毫沒有生氣應該有的樣子，“觀察一下再說吧。”
電梯門開啟。
“但你恐怕不知道，”葉謙塵率先比他出去電梯，腳步很輕，似乎不敢用力，“在你作為遊戲人物沒有記憶的時候，是你欺負的人家。”
“你怎麼知道。”想起廿渡的機靈樣子，確實不像。
“她來我這裡哭訴過，還說要退出遊戲——因為你太可怕了，說是攻略我簡單比攻略你簡單。”葉謙塵拿手的就是一本正經的半真半假地胡說八道。
“哭訴？”
這個有點誇張。
葉謙塵看著他還在電梯裡不出來，有點失聲低笑，“你失態了。”
“……”易生抿唇，意識到電梯門快要合上，伸出手去擋，還是被無情合上的電梯門夾住了手。
一道紅印立馬浮現出來。
“呵。”某人好整以暇看著未成年少年受傷。
易生淺淺瞟他一眼，幫他拉開玻璃門送他出去，“你胡說八道的本事上升了。”
“是嗎？”葉謙塵看著他琥珀色微微流轉閃爍著，像是啟明墜落，“你去問問她不就知道了。”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看熱鬧不嫌事大。”易生用手將他堅實的肩膀扣住，有點握不住，薄唇輕輕地吐著優美的字，“幫我把你的垃圾扔了。”
你的垃圾。
“……”繼續紳士的葉謙塵接過一個垃圾袋，裡面還有蛋糕淡淡奶油的香味與花香。
這麼計較的嗎。
“怎麼這麼久。”廿渡看著送客回來後自動自覺洗手的易生，“我還以為你被他拐了。”
“他不是居委會的嗎。”易生自在地在兩個年齡階段來去自如，面色依舊。
“居委會的也可以把你拐了啊。”上次那幾個女人那種母愛的光輝差點把她淹沒了。
“姐姐報警不就好了。”易生說出了現實生活中的處理方案，說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可能暴露了。
“也不知道是誰怕被我拐了自己偷偷報警的。”廿渡睥睨他一眼，看著他優雅地用買來的毛巾擦手。
“……”原來還有這回事，看來葉謙塵說的不假。
“你經常吃那個叔叔做的蛋糕？”
那個叔叔？
“經常喝他的咖啡吧。”
“嗯。”易生點點頭，將毛巾掛好，“姐姐我先回去讀書了。”
“去吧。”
————
“現在公眾很熱血呢。”劉導扒拉著新買的茶葉罐，黑褐色長條溢位濃郁的芳香，每一根都是他續命的寶貝，“說是觸控空間可以開燈，看見了從未看見的觸控空間。”
不知道為什麼，電腦操作不能開啟第五個空間的燈光，初衷就是派廿渡去開燈的，讓第五個男人真容露出來。
“但是人不見了。”高層坐在他對面，手作成爪子狀拿他一撮茶葉，“怎麼不見了之前那罐。”
之前那罐味道很不錯，還提神祛口氣。
“早就喝完了，你也不知道省著點。”劉導佯裝生氣地將罐子抱在懷裡，抱著孩子似的，“這個是廿渡上次旅遊的時候買給我的。”
“遊戲現在狀況還好，但是時間一長了，玩家又開始無休止地鬧騰了。”高層很是明白現在安靜與日後的鬧騰只是時間的事，“就不能做一個新的人物角色？”
“不能，人物角色都是輸入資料的，而且現在的角色系統以那個先生的一舉一動為參考。”他們講究就是真實。
賣點也是因為真實。
“當初就不應該開發那個公益計劃！”高層想起當時幾個元老舉手反對，說很容易產生糾紛，他們偏偏一意孤行想要劍走偏鋒。
“沒關係，都過去了。”喝著茶的劉導格外看得開，寬慰高層一兩句，“畢竟是我們出了錯漏在前，責任與指責還是要擔待的。”
“哎……”高層想著自己在地球儀標記的馬爾地夫，扶著滄桑的抬頭紋，“什麼時候才能休假旅行啊，光是這個專案我已經頭痛眼花了。”
一把年紀也不想要什麼加班的工資。
劉導給他滿上茶，再拿著水壺煮一壺開水，“你也快退休啦。”
“是啊，歲月不饒人啊……”
——玩家討論區
玩家Z：我終於進去了，裡面真的好精緻！臥室裡面還有男孩子香香的白襯衫！還有那種北歐極簡很真的很戳我好嗎！
玩家DF：你out了，我抹了在抽屜裡的身體乳，牛奶味的，我可是仔細翻過的哈哈哈，我是真愛沒錯了。
玩家H：你們這樣真的好嗎，人家會生氣的吧，聽說那個男生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過。
玩家O：他只是個遊戲人物啦，況且他空間一直黑了這麼久，進去看看不犯法吧。可能遊戲公司還在完善，反正我現在又開始期待了。
看見評論區沸騰的廿渡有點慶幸又有點頭疼。頭疼就是時間長了，大家肯定會發現不對勁了甚至是投訴公司，但是回去小洋房又不想暴露易生的臉。
咦？她是什麼時候不想暴露易生的臉的？
“姐姐，明天不會下雨。”易生走出客房，雙手扶著陽臺的欄杆，髮絲被晚風逗弄著。
他很喜歡這個遊戲裡面的環境設定。雲很空，大地很空，沒有城市的窒息，只有萬籟俱寂。
“是嗎？你看手機裡的天氣預報？”明天下雨也無妨，沒什麼事就不會出去。
“我會看雲。”易生背對著她說話，很多音節都被風吹散了，七零八落倒在她的耳朵裡，“也會看雨。”
易生想起葉謙塵問他的天氣。
“真的假的。”廿渡一臉難以置信，走出去跟他站在夕陽底下，“看起來就是幾朵平淡無奇的雲啊。”
晚風好暖，鳥聲很輕。
“對，因為我看的最多就是雲。”易生很難得作為一個大人透露自己的心事，更像是作為一個小孩子去分享自己的小喜好，“它們看似溫柔，內部卻又強烈的核心。”
可電閃、可雷鳴。
“看的最多？”廿渡顯然是不贊同他誰的話，看她微微身體前傾，撈一把空中的空氣，“你看的最多不是黑暗嗎。”
黑暗。
“為什麼這樣說。”
“常年被關在小洋房裡面，裡面黑漆漆的，滿地的玻璃碎片，你見得最多的，不是黑暗嗎。”
易生點點頭，沒有搭話。
他很容易忘記存在過另一個自己，或者說已經很熟練地替代另一個自己在遊戲裡生活。
這種自然而然的生活替代了現實裡面的渾噩顛倒，也替代了之前恢復記憶時候的憤怒。
【系統：玩家易生你好。】
【玩家易生：我以前的自己，是怎麼運作的。】
【系統：依舊是完完整整的你，我們根據你的大腦做出的反應進行錄入，根據既有的事實，我們推測是相當於你的潛意識作出的行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