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在品茶,突然傳來了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雖然大家都是人精子,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可是還是有人忍不住用眼光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德貴太妃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身邊的嬤嬤,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嬤嬤答應著轉身去了,沒一會兒的工夫,帶著一個描眉畫鬢,削肩膀,水蛇腰,走起路來扭腰擺臀,卻是婦人打扮的人回來,她懷裡還抱著一個金袍玉帶的,哭鬧不休的瘦小男孩子。

那男孩子一邊哭鬧,一邊還睜著淚眼,四處尋找,等婦人抱著他經過薛瑾瑜身邊的時候,孩子忽然猛的往下探身,一把抓住了薛瑾瑜拿著桃脯的左手,薛瑾瑜以為他想要吃,就用右手拿了沒吃過的一塊,衝他遞過去,也不知道那婦人是一時失手,還是有意為之,眼看著孩子就從她懷裡折了下來,薛瑾瑜眼疾手快的,一把把孩子抱住,摟在了懷裡。小孩子立刻就把手臂纏到了薛瑾瑜的脖子上,臉也埋在了她頸窩裡,薛瑾瑜能感覺得到兩灘溫熱的淚水,沁溼了她的衣服。

原本抱著男孩的婦人,不急不慌的徐徐跪在地上,就在薛瑾瑜面前,嘴裡卻說,“這位夫人,這個是皇長子,您就算是再喜歡,也不能從奴婢手裡搶人哪!您這可是在宮裡,這樣做要是摔到了皇長子,可是大逆不道的呀!“

還沒等薛瑾瑜回答,嚴徐氏先笑了,“呦,真是好厲害的一張嘴,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真是好鋼口!“說完就向德貴太妃的方向轉身,“娘娘,您看看,這髒水都潑到我嚴家頭上了,剛才的事情,臣婦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臣婦的兒媳受了莫大的不白之冤,還請娘娘為她做主!“說著話,嚴徐氏就顫巍巍地站起身,要往地上跪。

德貴太妃趕緊叫人過來攙扶嚴徐氏,一邊還安撫道:“別說你,我在這裡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那個賤人自己把皇長子往地上摔,好在昭國公夫人眼疾手快給接住了!賤婢,你想誣賴人也擦亮眼睛!看看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被德貴太妃稱作賤婢的婦人,被“昭國公夫人”這五個字嚇得坐在了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這麼多人裡,挑選了一個最不能招惹的。她是看著薛瑾瑜年紀小小,還眼生得很,明顯是不常在宮裡走動的,座位的位置在一群老女人身後,鳳冠霞帔樣式也簡單,不似其他人的華貴。就以為她是攀附誰家夫人,跟著進來開眼界的。現在注意觀察,才發現薛瑾瑜戴的珠冠,穿的禮服,雖然看著並不繁複,竟然都是難得的精品,這次可真是看走了眼了!心裡一涼,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今日犯了大忌諱,不但蘭貴妃娘娘交待的事情沒有辦好,還冒犯了了不得的人物,只怕性命都要難保。

自打蘭貴妃懷孕之後,她對大皇子做下的那些事情,德貴太妃都有耳聞,只不過連皇帝都沒說蘭貴妃半個不字,她又何必多管閒事?只是沒想到,蘭貴妃現在膽子竟然大到這個地步,竟然敢在她的壽辰對大皇子動手腳,還誣陷算計她的客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何況是當今聖人的養母?德貴太妃笑著對身邊的掌事嬤嬤說:“你看看你,都不提醒我一下,宮外的人都到齊了,反倒是住的離我這裡最近的蘭貴妃還沒到。想必是害喜害的嚴重了,既然這樣,也不好再勞動她。你這就替我去傳個話兒,在她生產前,身子怕是要重的很,就不要隨意出來走動了,畢竟龍嗣為重,讓她好好養胎就是!我看大皇子乖巧,喜歡得緊,就讓他留在我宮裡,由我來照看,也省得蘭貴妃還要分心照顧他!“

來賀壽的眾夫人都敏銳的發現,今天的德貴太妃竟然將自稱“本宮“,改成了“我“,熟悉德貴太妃的人才知道,這是德貴太妃惱怒了的表現。一定是蘭貴妃做了什麼讓她不高興的事情,德貴太妃才會將她禁足了。掌事嬤嬤也笑著,屈膝答應著,去傳話了。經過那婦人身邊的時候,嫌棄她礙事,叫兩個大力太監給拖到一邊石子路上跪著去了,這裡是德貴太妃的地盤,沒她的吩咐,怎麼好讓她隨便站起來呢?

在薛瑾瑜懷裡的大皇子漸漸止住了哭聲,乖乖的坐在薛瑾瑜的懷裡,薛瑾瑜就拿了溫熱杏仁茶,餵給他喝,大皇子咕嘟咕嘟喝下去小半碗,然後啃起了嚴徐氏遞給他的一塊桃酥,只是一隻手始終抓著薛瑾瑜的衣襟一角,不肯撒手。嚴徐氏看著大皇子,想起家裡一個比他略大些的小孫子,和比他略小些的重孫,心裡做了對比,更覺得沒了親孃的大皇子是在是可憐。

德貴太妃看著也稀奇,叫薛瑾瑜,“嚴小七家的,你把大皇子帶過來,讓本宮瞧瞧!“

薛瑾瑜答應著,抱著大皇子起身,往德貴太妃那邊走去,大皇子突然扭過身子,緊緊摟著薛瑾瑜,連啃了大半的桃酥都不要了,臉埋在薛瑾瑜胸口,說什麼都不肯抬頭。德貴太妃伸手要抱他,大皇子掙扎著不肯離開薛瑾瑜,大眼睛裡眼淚又流出來,兩隻手還死命抓著薛瑾瑜的衣服,身體也使勁往前竄。看著薛瑾瑜,忽然大聲而又清晰的喊道:“娘!娘!“

正巧這一幕被姍姍來遲的太上皇,和攙扶著太上皇的皇帝給撞了個正著,德貴太妃無奈,只好放了手,二皇子就又緊緊抱著徐瑾瑜的脖子,兩隻小腿兒也夾在薛瑾瑜身上,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鬆片刻。

“這孩子,跟嚴小七媳婦倒是親近!“太上皇看著薛瑾瑜艱難的抱著大皇子下跪,叫小德生趕緊過去攙扶。一邊坐下,一邊似說,“要不然,你把他帶回家去得了!“

剛剛在小德生的幫助下,站起來的薛瑾瑜,嚇得趕緊又往下跪,開玩笑,堂堂皇帝的嫡長子,養在臣子的府邸裡,算是怎麼回事?萬一有個萬一,誅九族都得各個凌遲!小德生不用太上皇吩咐,馬上又過去攙扶起了薛瑾瑜,讓她在太上皇命人端來的繡墩上落座。皇帝在太上皇身邊坐下,聽了太上皇的話,神情一瞬間複雜起來,看著在薛瑾瑜的安撫下,終於平靜下來的大皇子,正在薛瑾瑜懷裡,怯生生的偷眼看他。皇帝看著他跟大行皇后有六七分相像的臉,想起了曾經跟她的恩愛時光,陡然心裡十分心酸。

太上皇和皇帝只是過來應應卯,點了一出八仙賀壽,就離開了,留下一群女人們自在熱鬧。經過德貴太妃想要抱大皇子那一出,大皇子像是受驚的貓崽兒,把薛瑾瑜當成了自己的窩,躲在她懷裡,不論誰用什麼逗引他,都不肯搭理人,只是在薛瑾瑜親手餵給他什麼吃食的時候,抬起頭迅速的咬上一口,埋頭咀嚼,嚥下之後,再抬頭吃下一口,絕對不撒手自己拿著吃。酒宴也吃了,戲文也聽了,快到了宮門落鎖的時間了,德貴太妃端茶送客,薛瑾瑜跟著嚴徐氏站起來,大皇子已經十分睏倦,頭靠在薛瑾瑜的肩窩處打盹。

德貴太妃親自過來,要把大皇子接過去,手還沒碰到大皇子身上,大皇子一個激靈就醒了,轉頭看到德貴太妃要抱自己,,立刻驚叫,“娘!娘啊!“回過頭手腳並用,揪著薛瑾瑜的衣服,連嘴都咬著薛瑾瑜的衣領,恨不得粘在薛瑾瑜身上。

在一群夫人的圍觀中,薛瑾瑜鬆開兩隻手,大皇子還像猴子抱著樹似的,牢牢的扒著自己。所有人都是真的沒辦法。正在為難之際,小德生一溜小跑的趕了過來宣旨。太上皇為大皇子賜名為昭,同時,皇帝和太上皇決定,將大皇子交給嚴懷瑾跟薛瑾瑜夫妻撫養,即刻跟隨薛瑾瑜出宮,無詔不得擅自回宮禁之中。

當時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德貴太妃都驚呆了,這是太上皇,和皇帝,決心放逐了大皇子了嗎?不在宮禁中長大的皇子,如何能後有資格承繼大統?只有大皇子臉上露出了淺淺笑意,似乎聽懂了,他可以跟著薛瑾瑜一起出宮,不必再留在這裡受人搓磨。就在眾人複雜的神情注視下,薛瑾瑜有些恍惚的,跟著嚴徐氏沿著宮牆夾道往外走。大皇子竟然連身換洗的衣服都不曾帶出來,更別說貼身伺候的人了。被薛瑾瑜抱在懷裡的大皇子沒了睡意,興奮而好奇的轉頭四顧,時不時的,還衝著回頭看薛瑾瑜的嚴徐氏笑一下,讓嚴徐氏忍不住也微笑了起來。

特意等在宮門外迎接的嚴懷瑾,看到薛瑾瑜抱著大皇子出來,竟然一點都不意外,嚴徐氏跟薛瑾瑜,帶著大皇子坐馬車,原本以為嚴懷瑾會騎馬,沒想到他也隨後上了馬車。大皇子看著嚴懷瑾,神情中有些畏懼,嚴懷瑾也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朝他伸手,“瑾瑜身子弱,你會壓壞她的!我來抱著你。“

見識過大皇子是如何不肯放開薛瑾瑜的嚴徐氏,本以為大皇子又會哭鬧起來,剛要開口阻止嚴懷瑾,誰知道大皇子抬頭看了面露疲態的薛瑾瑜,竟然乖乖的從她懷裡下來,走到了嚴懷瑾面前,帶著不情願的表情,撅著嘴讓他抱著坐在膝上,嚴徐氏和薛瑾瑜都驚訝又好奇,盯著大皇子看,大皇子折騰了大半天,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兒,就仰著頭,靠在嚴懷瑾身上睡著了。

“你把他橫著放下,頭枕在你手臂上,這樣他才能舒服一些!“嚴徐氏指點嚴懷瑾道。

嚴懷瑾笨拙的按照嚴徐氏的指導,把大皇子打橫抱著,大皇子略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舊睡得香甜,嚴懷瑾看他拱了拱,屁股衝著自己,嘟囔了一句,“真像!“跟瑾瑜真像!

嚴徐氏沒聽懂,薛瑾瑜卻明白了,登時有些臉紅,好在外面天色漸晚,車裡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嚴徐氏沒有發現異樣。馬車一路行駛到了嚴府,一家人都在二門等著迎接了,看到嚴懷瑾懷裡的“不速之客“,都很驚訝。沒什麼胃口吃晚飯,大家都略動了動筷子,就撤了飯桌,帶著大皇子,嚴懷瑾也沒打算連夜回昭國公府,大人們在西屋裡圍著說話,繼哥兒和麒哥兒圍著看睡著了的大皇子,奶嬤嬤跟著伺候,看著看著,三個小子就橫七豎八的躺在嚴徐氏的炕上睡著了,麒哥兒還尿了一泡,在曾祖母新做好的香香軟軟的被子上。聽著奶嬤嬤的稟報,薛瑾瑜才發現,大半天了,大皇子竟然都沒有小解過!

正擔憂間,大皇子醒了,抬眼四顧,沒看到薛瑾瑜或者嚴懷瑾,立刻慌張起來,光著屁股就要從炕上往地上跳。可把看著的麒哥兒的奶嬤嬤嚇壞了,急忙上前把這龍子皇孫抱住,哄著他穿上了衣褲,才把他抱去了西屋。一看到薛瑾瑜,大皇子伸著小手就往她身上撲,嘴裡喊著:“娘!”

嚴徐氏聽了,有些擔心,低聲跟嚴守正說:“自打我見了大皇子到現在,他就喊過這一個娘字,沒說過一句囫圇話兒,都快兩歲的孩子了,該不會是有著什麼不好吧?”

薛瑾瑜剛把大皇子接過來,抱在懷裡,大皇子就尿在了她身上,感覺到了溼熱的薛瑾瑜,怕嚇到大皇子,再激回去,落了病根。就等著他尿完了,才起身,跟大家告罪,帶著大皇子去洗漱換衣服。齊毓秀離他更近些,聞到了氣味,馬上吩咐了麒哥兒的奶嬤嬤,去找了給麒哥兒新做的,全套裡外衣服鞋襪,送去給大皇子換上。大皇子穿上八個月大的麒哥兒的衣服,竟然還肥大些,小身子瘦的一把骨頭,除了已經結痂的傷疤,還遍佈著或青紫或暗黃的淤傷。麒哥兒的奶嬤嬤事後揹著人跟齊毓秀說起來,還掉了眼淚,“誰知道龍子鳳孫的,還能遭這樣的罪,一身的傷,也不知道都是被什麼打壞的。坐在七夫人懷裡,一碗加了糖的白米粥,一塊小米棗糕,都吃得香甜,吃完了還在笑,直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