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掐指一算,下一個煞日是十二,春日宴的最後一日,大凶。
“邪祟支系諸多,傳承龐雜,蘭聿藏經閣甚少有記載。”空空道人沉吟,“俞北,你想辦法混進蓬萊書樓查一下,著重看水生一脈,我懷疑那邪祟出自海底。”
俞北領命。
許辭叫住俞北,道:“先去給你師叔祖換個藥吧,昨晚折騰了半宿,那水又髒,他自己向來不上心,只怕沒管傷口就去歇了。”
今晚變數不定,他病懨懨的會拖累旁人。
“是我疏忽了,現在就去。”
許辭同空空道人商談完計劃細則才下樓。
滿院東風,海棠鋪繡,梨花飄雪。
兩個蓬萊小童等在一樓庭院裡,見了許辭便拱手行禮,“問銜蟬仙子安,昨夜歇得好麼?”
“很好。”許辭眉間無甚倦色,長髮挽做一個道姑髻,立在薄霧晨光裡,神色清淡。
“兩位清早登門,可是有事?”
其中一位小童說:“小主人想請您前往桃花水榭,論道切磋,共賞春景。”
另一位自袖中取出燙金請帖,恭敬地呈給許辭。
許辭收了帖子,應下邀約,兩位小童化作朱頂白鶴,飛出瞭望舒樓。
請帖落款是“玄度道君”,昨日給他們安排住處那位。
許辭聽俞北提起過,蓬萊現任宗主有三子二女,幼子因是老來子,格外得寵,拜在崑崙承北仙君門下,由靈尊親自題寫道號,賜“玄度”二字。
這樣的天之驕子,找她切磋?
風吹花落如雨,許辭仰頭,見衛昭披著外袍,憑欄高處,抓了把瓜子在喂路過的飛鳥。
他懶洋洋道:“銜蟬,為師頭疼,要是有一碗櫻桃酥山吃就好啦。”
許辭沒說話,徑自出門去了。
俞北在衛昭身後道:“師叔祖,小師叔今日怕不得空,還是弟子去吧。”
衛昭擺手,“你師父既有事交待你,你便去做。”他收回遠眺的目光,又道:“且讓你小師叔獻幾日殷勤罷,平日我可難得差遣她。”
請帖中附了一枝桃花,每到岔路口就會給許辭指明方向。
沿途遇到不少蓬萊弟子,皆神情倨傲,端著大宗門的架子,在許辭走後投以異樣目光,竊竊私語。
蘭聿這些年可以稱得上聲名狼藉,許辭不用聽也知道,這些弟子會說些什麼。
許辭始終挺直腰背。
終有一日,她會為蘭聿正名。
桃花水榭近蓬萊後山,煙嵐雲岫,臨水照花。
此處靈氣充盈,花香明媚,行走其中,通體舒泰。
許辭抬手撥開花枝,緩步從桃林中而出。
小半個時辰後,主人家姍姍來遲,錦羅玉衣,身佩鎏金雙蛾團花紋銀香囊,“宗中事宜繁多,難以抽身,怠慢了銜蟬道友。”
許辭好性兒地笑了笑,說:“有佳景好茶,怎算怠慢?”
有其師必有其徒,她同衛昭一般,都很會裝樣子,越是不耐煩,面上越雲淡風輕。
兩人客套一番,玄度讓小道童擺上棋盤,“我棋藝不精,道友莫笑話我。”
許辭手執白玉棋子,先落在天元,“行一棋不足以見智,勝固欣然,敗亦可喜。”
“是我虛妄。”玄度落下一子,“道友心境如秋水,不為外物所擾,同輩之中少有。”
玄度似乎對蘭聿的“紅塵意”劍法很感興趣,“聽聞要習得此劍法精髓,須先入世,見紅塵渺渺,再勘破五欲,修至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以銜蟬道友心性,如今想必小有所成了吧。”
許辭:……
衛昭說“紅塵意”修的是無情道,練得人清心寡慾,沒甚意思,並未讓她隨俞北他們修習,但這不妨礙許辭瞎編。
她侃侃而談,引經據典,又說自己已練到第三重,卻遲遲不能突破瓶頸,眉間隱有鬱色。
玄度寬慰許辭:“道法自然,等機緣到了,道友的難題自會迎刃而解。”
許辭慢飲一口茶,道:“是,我師父也說急不得呢。原本我們不來赴宴的,洛川新出現了一處神明遺蹟,師父想帶我去碰碰運氣。但掌門師兄說何必捨近求遠,蓬萊就建在三神道場遺址上,得天獨厚,鍾靈毓秀,怎麼也比別處靈驗些。若是夢中能得神靈指點迷津,便是我的造化了。”
玄度笑道:“銜蟬道友生有菩薩相,當得神明三分偏愛,必會如願。”
許辭不置可否。
玄度棋風穩健,多防少攻,許辭看似隨意,實則肅殺,瑩白的手指挾著棋子,步步為營。
“我在前院遍尋三弟,卻是跑這兒來躲清閒了……”來人掀開珠簾時先見了許辭半張側顏,話音一轉:“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原來是有約佳人,三弟好福氣。”
語氣輕佻,目中無人。
長得一幅眼高於頂,盛氣凌人的敗興樣子。
玄度微嘆:“二哥,這位是蘭聿掌門的小師妹,銜蟬道友。”
蓬萊辦宴,怎會不熟知各宗情況。往前百年,任誰見了許辭這身道袍都是客客氣氣,奉為座上賓的,現在肆意輕視,不過是覺得蘭聿日薄西山,好欺負罷了。
許辭不等玄度向她引見,落下最後一子,說:“我隨師父遊歷四方時聽過一個故事,主人家夜間瞧見一隻血肉模糊的老鼠在尋東西,問它找什麼,那家鹿竟說它在找它的皮。怪哉,我卻不知,相鼠有皮?”
那人一時沒聽懂許辭言下之意,接話道:“當然有皮,莫非此物有靈,知曉蘭聿廩貧,從不光顧?”
許辭笑意溫和:“是麼,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說罷,起身離去,從頭到尾都不曾正眼瞧過那人。
玄度未挽留她,只垂眸將手中黑棋丟回棋奩。
那一子下得巧妙,自己以為穩勝的棋局轉眼滿盤皆輸。
“二哥……”
玄度被一腳踹翻在地,痛得變了臉色,他望著明川,先前與許辭對弈的氣度蕩然無存,整個人陰鬱冷厲,“二哥被落了面子,就拿我出氣?”
明川尤不解恨,又踢了玄度兩下,“這聲二哥也是你配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