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搞了這麼一大攤子事,算什麼?

一場自以為是的,感動了自己的,可笑的獨角戲嗎?

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們……我們是老師,一輩子教書育人,我們不圖你的錢,也不圖你的勢。”

老先生看著顧書言那副丟了魂兒的表情,聲音也軟了,帶著哭腔。

“我們只是……只是在報紙上看到了你的新聞,看到了蕭家的事……我們才知道,阿芬她……她已經不在了。”

“我們對不起她,我們當年不該那麼固執,不該逼她做選擇……”

老太太在一旁哭著補充。

“我們只想……只想來看看她留下的孩子,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

顧書言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突然就笑了。

那笑聲裡,全是無盡的悲涼和荒謬,聽得人心都碎了。

又是對不起。

蕭振國對不起他媽。

蕭晚晴替她爹道歉。

現在,連這對從天上掉下來的“外公外婆”,也在說對不起。

這世界上的對不起,怎麼就這麼不值錢呢?

“你們走吧。”

他把那張照片,慢慢地放回老先生手裡,轉過身,聲音裡全是說不出的疲憊。

“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他接受不了。

他寧願相信這是一場拙劣的騙局,也不願意接受這個比刀子還扎心的真相。

因為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意味著,他媽的人生,比他想的,還要慘一萬倍。

她不是被家人拋棄,而是為了保護家人,自己選了自己的方式生存。

她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痛苦和秘密,到死,都沒跟任何人搖過人。

這份沉重,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了。

“孩子!書言!”

老太太看他要走,急了,跟瘋了似的衝上來,從後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你不能趕我們走!我們是你的親人啊!你的身體裡,流著我們周家的血啊!”

顧書言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能清楚地聞到,老人身上那股子肥皂和舊時光混在一起的,樸素又溫暖的味道。

那是一種……他活了二十五年,從來沒聞到過的,屬於“家”的味道。

他的眼眶,毫無徵兆地,就紅了。

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當背景板的陳默,這時候走了上來。

他把一臺平板電腦,遞給了顧書言。

“董事長。”

他聲音不大,但跟開了環繞立體聲似的,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朵裡。

“我查過了。”

“兩位老人,周建國,林秀英,原籍蘇杭,都是退休教師。”

“三十年前,他們的女兒周玉芳,考入京城美院,後與家人失聯。”

“他們的身份資訊,和他們提供的情況,完全吻合。”

“另外……”

陳默頓了頓,推了推眼鏡,扔出了最後的王炸。

“我比對過你和周玉芳女士,以及兩位老人的DNA資訊庫記錄。”

“你和周玉芳女士的母子關係確認度為99.99%。”

“而你和兩位老人的隔代血緣關係確認度,同樣是99.99%。”

會心一擊。

資料是不會騙人的。

冰冷的,精準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資料,像一把無情的鐵錘,把顧書言最後那點脆弱的防線,給砸得稀碎。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充氣娃娃。

陸明軒看著他這副快要到宕機的樣子,心裡又急又疼。

他走上前,一把將那兩個還在哭哭啼啼的老人拉開,跟老母雞護崽子似的,擋在了顧書言身前。

“行了行了!別哭了!有什麼事,咱們坐下慢慢說!”

他衝著兩個老人吼了一嗓子,然後又轉過頭,瞪著那些還在圍觀的顯眼包。

“看什麼看!沒見過家庭倫理劇現場直播啊?都給我幹活去!”

“誰再敢多看一眼,這個月獎金全扣光!”

員工們跟被按了快進鍵似的,作鳥獸散。

陸明軒這才回過頭,看著依舊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顧書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言?小言?你他媽別嚇我啊!你吱個聲啊!”

顧書言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為什麼……”

他的聲音,輕得跟蚊子叫似的,帶著無盡的迷茫和痛苦。

這個問題,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地扎進了顧書言的心裡,攪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黑白分明的。

蕭振國是黑,媽媽是白。

可現在,這對突然冒出來的老人,像兩滴濃墨,滴進了他那片純白的世界。

把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他媽的混沌不清的灰色。

他想不明白。

如果媽媽有家人,有可以回去的港灣,她為什麼要在那個下著雨的晚上,一個人跪在蕭氏大樓前,被所有人當猴看?

她為什麼要在死之前,都不肯打那個或許能救她命的電話?

她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懲罰自己?

還是說……她也有著,不能對兒子說的,屬於她自己的驕傲和倔強?

顧書言想不明白。

他把自己,鎖回了那個由玻璃構成的,透明的繭裡。

主打的就是一個物理隔離,自我修復。

辦公室外,陸明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去,這叫什麼事兒啊!怎麼突然就冒出外公外婆了?這劇情也太他媽狗血了吧!”

他煩躁地抓著自己那頭用髮膠固定得一絲不苟的頭髮。

“現在怎麼辦?小言把自己關起來了,這倆老的還在這兒哭呢!總不能真把人扔出去吧?”

林浩和陳默也走了過來,林浩拍了拍陸明軒的肩膀,示意他冷靜點。

他看了一眼那對不知所措,只能相互攙扶著垂淚的老人,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辦公室門,眉頭緊鎖。

“讓他自己靜一靜吧。”

林浩的聲音,總是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這件事對他的衝擊太大了。”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打擾他,而是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

他說著,走到那對老人面前,態度溫和了許多。

“兩位老人家,我是顧書言的朋友,我叫林浩。”

“這裡人多眼雜,說話不方便,我先帶你們去旁邊的休息室,喝口水,慢慢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