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建國和林秀英此刻也是六神無主,跟倆走丟了的孩子似的,只能木然地點了點頭。

在休息室裡,林浩給他們倒了熱水,陳默則默默地將一盒紙巾放在他們面前。

家人們誰懂啊,年度最狗血家庭倫理大戲,現場直播了。

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後,林秀英才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那段塵封了三十年的往事,說了出來。

“阿芳……阿芳她從小就倔,性子烈,認準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老太太擦著眼淚,聲音沙啞。

“我們都是教書的,思想……保守。”

“我們希望她能找個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本分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那個姓蕭的……我們第一眼就不喜歡。”

顧建國接過話頭,聲音裡充滿了悔恨。

“油腔滑調,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我們勸阿婉離他遠點,可她不聽,她說他有才華,有抱負,是真心對她好。”

家人們,經典悲劇開場了。

一個倔驢女兒,遇上了一對更倔的爹媽。

“我們怕她被騙,就……就逼了她一下。”

林秀英哭著說。

“我們說,如果她非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就……就不要再認我們這對父母了。”

“我們當時……我們只是想嚇唬嚇唬她,想讓她回頭啊!”

“誰知道……誰知道她性子那麼剛烈,第二天就留下一封信,人不見了……”

主打的就是一個,你剛我就比你更剛。

“信上說,她相信自己的選擇,讓我們保重身體,不要找她。”

顧建國老淚縱橫。

“她說,等她功成名就了,一定會風風光光地回來接我們。”

“我們當時氣瘋了,也存著讓她吃點苦頭就回頭的念頭,就……就沒立刻去找她。”

什麼叫一步錯,步步錯啊,這就是活生生的教材。

“可我們等啊等,一年,兩年,十年……她都沒有回來。”

“我們慌了,開始發了瘋地找她。”

“我們去過京城好幾次,去美院問過,去她同學那裡打聽過,可誰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我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大海撈針……”

“我們以為……我們以為她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林秀英捂著臉,泣不成聲。

“我們甚至都給她立了……立了衣冠冢……”

“直到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蕭氏集團的新聞,看到‘顧書言’這個名字,看到他的照片……我們才……才知道,她不是失蹤了,她是……是給那個王八蛋生了個孩子!”

“她一直都在京城,離我們那麼近,可我們……我們卻什麼都不知道……”

三十年的思念、悔恨、自責,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陸明軒在一旁聽著,心裡五味雜陳。

他原以為這是一場騙局,卻沒想到,背後是這樣一個充滿了誤會和遺憾的悲劇。

“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來?”

陸明舟忍不住問。

“就算找不到人,你們可以報警,可以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啊?”

顧建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想過。”

“但是……阿芳在信裡說,那個姓蕭的,家裡背景很複雜,手段也……不乾淨。”

“她讓我們千萬不要聲張,怕連累我們。”

“我們……我們怕了。”

“我們就是兩個手無寸鐵的教書匠,我們鬥不過那些有錢有勢的人。”

“我們怕……怕我們還沒找到她,就先被人家給……”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是懦弱,是膽怯,是那點可笑的自尊,讓他們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了當慫包。

陸明軒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能理解他們的恐懼,但他更心疼顧書言和他母親的遭遇。

如果當年,他們能再勇敢一點點,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人生,他媽的,沒有如果。

辦公室裡。

顧書言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牆。

他面前的電腦螢幕上,依舊是那個“周玉芳基金會”的Logo。

那株迎著太陽的蒲公-英,此刻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為母親復仇,是在替她完成遺願。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或許,根本就不瞭解自己的母親。

他想象出來的母親,是溫柔的,堅韌的。

她寧願獨自一人吞下所有的苦,也不願向自己的父母低頭求助。

她寧願讓自己的兒子揹負著“私生子”的罵名,也不願去打擾她父母平靜的生活。

這到底是偉大,還是自私?

顧書言不知道。

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無數的畫面在交替閃現。

他會跟其他母親一樣,媽媽的夢想,就是你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對他說好好活下去。

搞了半天,這才是媽給他佈置的終極KPI。

不是復仇,不是審判,就是他媽的,好好活著。

可他都做了什麼?

他掀起了腥風血雨,他把蕭家攪得天翻地覆,他讓無數人恐懼,讓無數人跪在他的腳下。

他以為自己是勝利者,是神,是幫媽媽找回場子的天選之子。

可到頭來,他卻發現,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違背了母親真正的意願。

他不是她的驕傲。

他只是她那段失敗人生的,一個延續,一個最痛苦的證明。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一個自導自演,還把自己感動得稀里嘩啦的傻逼。

“呵……”

顧書言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他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他贏了全世界,卻好像,輸掉了他復仇的全部意義。

他贏麻了。

但也輸麻了。

贏了全世界,卻把他復仇的劇本,給親手撕了。

那座他用仇恨和金錢堆砌起來的,名為“勝利”的華麗宮殿,在這一刻,從根基處,開始出現一道道細密的,無法修復的裂痕。

不知道過了多久,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一切,本來都在朝著高速公路狂飆呢。

可蕭晚晴一進來,CPU當場就宕機了。

她看到了啥?

她看到了那個蜷在角落裡,跟個被主人扔掉的小奶狗似的男人。

家人們誰懂啊,這反差感直接拉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