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是鬼,總得拉出來遛遛,萬一是真的呢?”

陸明軒雖然平時跟個哈士奇似的,但關鍵時刻,CPU轉得飛快。

顧書言沉默了片刻。

在他的認知裡,“外公外婆”這兩個詞,和童話故事裡的噴火龍一樣,只存在於想象中。

他倒想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扮演這個角色。

“讓他們上來。”

他最終還是鬆了口,但聲音冷得像冰。

“陳默,準備好保安。”

“如果他們說錯一句話,就直接扔出去,別弄髒了我的地毯。”

“明白。”

陳默點點頭,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

工作室裡幾個正在搬東西的,看似普通員工的壯漢,不著痕跡地向電梯口圍了過去。

幾分鐘後,電梯門開啟。

走出來的是一對看起來年過七旬的老人。

老先生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背脊依舊挺直,但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溝壑。

和他那雙渾濁卻透著一股執拗的眼睛,都訴說著一生的風霜。

老太太則穿著一件藍色的布褂子,頭髮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苟。

她手裡緊緊攥著一個褪了色的布包,因為緊張和侷促,指節都有些發白。

她的臉上佈滿了皺紋,眼神裡帶著怯懦,卻又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期盼和悲傷。

他們和這個充滿現代感和藝術氣息的工作室,格格不入。

就像兩件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舊時代古董,蒙著厚厚的灰塵,與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疏離。

畫風都不一樣,跟穿越過來似的。

工作室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主打的就是一個線上吃瓜。

陸明軒迎了上去,臉上掛著他那標誌性的,介於熱情和審視之間的笑容。

“兩位老人家,請問找誰?”

“我們……我們找周玉芳。”

老太太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我們是她的……爸爸媽媽。”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卻越過陸明軒,死死地盯住了站在玻璃隔斷後面的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和她記憶裡,女兒十八歲時畫的那張自畫像,眉眼間,有七八分的相似。

只一眼,她的眼淚,就“唰”地一下湧了出來,跟開了閘似的。

老先生扶住老伴的胳膊,他的目光同樣落在顧書言身上,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愧疚,有悔恨,有心痛,還有一絲……不敢靠近的膽怯。

顧書言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那個淚流滿面的老太太,而是將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那個老先生。

“誰派你們來的?”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蕭家?還是劉振海?”

“開個價吧,演這麼一出催淚大戲,要多少錢?”

他認定這是一場騙局,一場極其惡毒的,消費他母親的騙局。

老先生聽到這話,渾濁的眼睛裡瞬間燃起一團火光,那是一種被侮辱後的憤怒。

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

“你……你這個孩子!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他指著顧書言,氣得嘴唇發白。

“我們不是騙子!我們是你的外公外婆啊!”

“外公?”

顧書言冷笑一聲,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股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兩個老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我媽死的時候,你們在哪?”

“我被人罵是野種的時候,你們又在哪?”

“孩子……我們……我們不知道啊……”

老太太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主打的就是一個肝腸寸斷。

“阿芬她……她跟我們斷了聯絡,我們找了她好多年,我們不知道她過得這麼苦啊……”

“不知道?”

顧書言的眼神,更冷了,那譏誚的味兒,都快溢位螢幕了。

“一句不知道,就想把所有責任都推得乾乾淨淨?”

“你們是死了,還是殘了?”

“偌大一個京城,想找一個人,會找不到?”

家人們誰懂啊,顧書言這波輸出,根本不信這套經典甩鍋說辭。

在他看來,這劇本太老套了,全是騙子和懦夫的藉口。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先生終於繃不住了,CPU當場就燒了。

他紅著眼眶,一把搶過老伴懷裡那個布包,從裡面掏出一沓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好傢伙,這是要開盲盒了?

他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開啟油紙包。

裡面是一沓黃不拉幾的信紙,還有一張皺巴巴的黑白照片。

“這是……這是阿芬當年離開家時,留給我們的信!”

他把信舉到顧書言面前,跟舉著聖旨似的。

“她說那個男人會對她好,她說她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讓我們不要找她!”

“她怕我們……怕我們被那個姓蕭的王八蛋報復!”

“還有這個!”

他把那張照片,硬是塞進了顧書言手裡。

“你看看!這是阿婉十八歲生日時,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你看看她的眼睛,再看看你自己的眼睛!”

顧書言的目光,跟被磁鐵吸住似的,落在了那張照片上。

照片上,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笑得跟個小太陽似的少女,親熱地挽著一對中年男女的胳膊。

那少女的眉眼,和他想象的媽媽的模樣,一點點重合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帶著一股子“老孃天下第一”的倔強。

和他,一模一樣。

小言的心臟,跟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狠狠捏住了似的,當場就停跳了半拍。

他抬起頭,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兩個老人。

他們的臉,跟照片上那對神采飛揚的中年夫婦比,早就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給盤得不成樣子了。

但那輪廓,那神韻,分明就是同兩個人。

怎麼可能……

這他媽怎麼可能?

顧書言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跟被二向箔降維打擊了似的,開始崩塌了。

他復仇的動力,一大半都來自於媽媽和前世的自己。

他要為這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媽媽和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結果呢?

現在突然有人跟他說,她不是被拋棄的。

她有爹有媽,她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