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更冷。
遠山已冷,青家已冷,人也在冷風中,可是胸中卻都有一股熱血。
這股熱血是永遠冷不了的。
暮色也更深了。
司馬超群和朱猛兩個人在暮色中看來,已經變得只不過是兩條朦朧模糊的人影而已。
可是在這些熱血沸騰的好漢們眼中看來,這兩條朦朧模糊的人影,卻遠比世上任何一個人的形象都要鮮明強烈偉大得多。
因為他們爭的並不是生死榮辱成敗勝負。
他們將世人們不能捨棄的生死榮辱都置之度外,他們只不過是在做一件他們自己認為自己必須要做的事。
因為這是他們做人的原則。
頭可斷、血可流,富貴榮華可以棄如敝屐,這一點原則卻絕不可棄。
朱猛肅立,與司馬超群肅然對立,生死已決定於一瞬間。
奇怪的是,激盪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那一股氣並不是仇恨,而是一股血氣。
朱猛忽然問:“近十年來,你戰無不勝,從未遇過對手,你克敵時用的是不是一口千錘大鐵劍?”
“是。”
“你的劍呢?”
“劍不在,可是我的人在......”
司馬超群說道:“你要戰的並不是我的劍,而是我的人,所以只要我的人在就已足夠。”
“你要來跟我拼生死決勝負,為什麼不帶你的劍來?”
“因為我赤手也一樣可以搏殺獅虎。”
朱猛慢慢的把他的板帶系在腰上,也只剩下一雙空拳赤手。
“我朱猛一生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無情無義無廉無恥的小人已不知有多少被我刺殺於刀下,我殺人時用的通常都是一柄大砍刀。”
“你的刀呢?”
“刀在。”
他的刀就在手邊,深深插在地上,一伸手就抽了出來。
“好刀!”
司馬超群眼睛亮了:“這才是殺人的刀。”
朱猛輕撫刀鋒:“只不過這把刀殺的一向都是小人,不是英雄。”
他左手握刀柄,右手拗刀鋒,“嘣“的一聲響,一柄刀仍在他手裡,卻已被拗成兩截。
斷刀化為飛虹,飛入更深更濃更暗更遠的暮色中,飛得不見了。
朱猛的聲音雖然更嘶啞,幾乎已不能成聲,可是豪氣仍在:
“司馬超群可以用一雙赤手搏殺獅虎,我朱猛又何嘗不能?”
他緊握雙拳,他的拳如鐵,司馬超群的一雙鐵拳也利如刀鋒。
“你遠來,你是客。”
司馬超群大笑:“我不讓你,可是你應先出手。”
“好!”
高手相爭,往往是一招間的事,生死勝負往往就決定在一瞬間。
司馬和朱猛這一戰卻不同。
這一戰打得很苦。
他們都已很疲倦,不但心神交瘁,而且精疲力竭。
那些本來在眸息間就可以致人於死的招式,在他們手裡已經發揮不出原有的威力來。
有時候司馬明明一掌就可以將朱猛擊倒的,可是一掌擊出後,力量和部位都差了兩分。
朱猛的情況也一樣。
看著兩位叱吒江湖不可一世的當世英雄,如今竟像兩隻野獸般作殊死之鬥,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
幸好這裡沒有人看到。
又是很久的交鋒,司馬超群再一次倒下去,眼中卻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忽然在地上翻身一滾,滾過去抱住了朱猛的腿。
這一招絕不是英雄好漢所用的招式。
司馬超群縱橫一生,從未用過這樣的招式,朱猛也想不到他會用出來。
所以他一下子就被拖倒,兩個人同時滾在地上。
朱猛的火氣已經上來了。“砰”的一拳,錘在司馬超群的後背上。
司馬卻還是緊緊抱住他不放,卻用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說:
“附近已經圍滿了極其利害的殺手,還有一個或許你我都不是對手的厲害人物!”
朱猛大驚。
他也是老江湖了,也已在這一瞬間,發現了情勢的變化。
密林中仍是無比的黑暗,並沒有風,但很多灌木樹枝都開始微微晃動起來。
他們苦戰之時,這裡似乎已變成了一個死籠,許多心懷不軌的人已經悄悄將這裡圍了起來,正在欣賞一場盛宴。
就在朱猛愣神時,司馬超群忽然一翻壓在他身上,揮拳痛擊他的軟脅和肋骨。
可是他打得並不重,聲音更輕。
“不管我們究竟是敵是友,這一次要聽我的話,否則你我都死不瞑目。”
“你要我怎麼樣?”
“我們走,一起走,我說走的時候,我們就跳起來一起走!”
忽然有人笑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小司馬果然還有點兒聰明,只可惜對朱猛還是沒有用的。”
那個聲音陰惻惻的笑道:“世上只有殺頭的朱猛,沒有逃走的朱猛!”
司馬忽然跳起來,輕叱一聲:“走!”
他們兩個人剛剛跳起,周圍已經亮了起來。
最少有三十盞巧手精製的孔明燈,三十道強烈的燈光從四面八方照過來,照在他們身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身子已經站得筆直,臉上已經全無表情。
他們雖然還是看不見對方的人在哪裡,可是他們也沒有讓對方看出他們的疲乏傷痛和恐懼。
兩個身經百戰、百鍊成鋼的人,兩條永不屈服的命,無論誰想要他們頸上的人頭都很不容易。
燈光雖亮,遠方的黑暗仍然是一片黑暗。
司馬超群忽然笑了笑。
“計先生既已來了,為何不出面一見?”
朱猛忽然轉過頭,瞪著司馬超群。
計先生明明已經死了,死在何方的手裡,最少已經死了三四天。
司馬超群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但他還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為什麼?
跟死人說話,死人會不會有回應?
當然不會的。
可此時司馬超群的話,偏偏就有了回應:“小司馬果然不賴,竟能一語聽出老朽的聲音。”
蒼老的聲音,伴隨著竹杖點地的聲音,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果然是計先生。
他佝僂著腰,眯著眼,臉上帶著滿滿的笑意,目中盡顯狡詐之色。
朱猛十分的驚訝:“你真的是計先生?”
計先生嘿嘿笑道:“你看我像不像?”
朱猛瞪著他的臉,卻見這個老人雖也是滿頭銀髮,臉上卻毫無一絲皺紋,只是那陰狠狡詐的目光,卻是如當時無異。
——死人怎麼會復生?
這個問題,或許只有親手殺了計先生的何方能夠回答。
可是何方此時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