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知府姓馬,本是雷州人,大朔的知府都是流水官,每三年一輪任。

馬知府在職期間勵精圖治,將滄州府治理的井井有條,而今年,便是馬知府擔任滄州知府的最後一年,好巧不巧趕上了這麼個難辦的事,也是令他十分的頭疼。

不過好在之前有城隍大人前來,與他商定了一系列解決之道,聽得他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吩咐下去,開始實施。

如今距離朝廷祭祀還有一段時間,如果按照那個方法來辦的話,未必沒有轉機出現。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這些解決之法都太過於理論化,即便馬知府經驗豐富,對於府城瞭解極深,卻也沒有自信,能夠完全準確無誤的將這套政策實行下去。

因此便有了,想於提出這些辦法的人,親自見面聊上一聊的想法。

此時的馬知府坐在書桌前,桌子上擺滿了從下轄各地呈報上來的公文,零零散散足有上百之多,馬知府打了個哈欠,隨後拿起毛筆沾了沾墨汁,然後在面前打公文上批覆了一個“準”字,隨即取來另外一封。

然而剛抽出一半,便好似有一股巨力將手中信封鉗制住,半分動彈不得,馬知府正疑惑之時,手中的信封竟是自己拆開來,緊接著,一行字跡浮現在他的眼前。

“貧道青龍觀孟然,擔心突然言語會驚擾到知府大人,於是便使用這等微末術法,還請知府大人不要見怪。”

見到這行字的剎那,馬知府便是倏然站起身來,轉過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視線中果然是出現了一位穿著青袍的清修道人。

“你便是城隍大人所說的孟然道長吧?”

馬知府面露驚喜之色,問道。

孟然緩緩點頭:

“貧道見過知府大人。”

“道長無需客氣,快快請坐!”

那知府態度熱絡,連忙請孟然入座,隨後更是親自為孟然斟了一杯茶。

“本官這裡實在是有些亂,道長莫要見怪。”

馬知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這很正常,如果知府大人這裡總是一塵不染的話,那麼百姓的事情誰來處理呢?”孟然笑著回答道。

孟然的這番話顯然很衝馬知府的心意,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道長所言,深得吾心。”

說罷,也在一旁的椅子上緩緩坐了下來。

立即進入了正題。

“道長,早些時候城隍大人前來,曾與本官說起一套,解決當今府城困境的方法,本官如今回憶,仍是覺得醍醐灌頂,但仍有一些細節沒有搞清,本官聽城隍大人所言,這些治理之言,皆是出自道長,於是便想當面請教一下,希望道長不要見怪。”

“怎麼會。”

孟然搖了搖頭:“貧道不過是興致所言,其中少不了許多的紕漏,這其中的分寸,當然是需要知府大人,親自去把握才可以,至於其中的一些細節,如果知府大人有何想再更加了解的,可以說與貧道聽一聽,貧道如果有具體想法的話,定然不會吝嗇。”

“如此甚好。”

馬知府的臉上,露出喜悅之色。

緊接著他仔細想了想,隨後開口問道:

“道長說,如果想要說服府城的百姓,向府城出租農田,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先讓其他的富戶鄉紳成為表率,這樣才能帶動其他村民。”

“不錯。”

孟然點頭。

“人都是具有跟隨性,以及從眾性的,尤其是面對比起自己更加權威的人,或者是勢力面前,一旦有一件事情,所有人都開始做,那麼就表示,這麼做所帶來的好處,絕對是大於弊端的。”

“因為沒有人是傻子,不會去浪費力氣,做對自己無意義的事情,這樣一來,在這種心裡的影響之下,將農田出租給府衙的事情,便是可以落實下去了。”

馬知府聽完,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但緊接著,他問道:“道長所言,的確是合乎邏輯,在眼下最大的問題在於,那些富商鄉紳,也不願將農田出租給我們府衙,這該如何是好呢?”

孟然問道: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難道府城所交付的租金,不被他們所滿足嗎?”

“關鍵原因倒並非是因為這個。”

馬知府緩緩搖頭,隨之說道:“府城的井田,本是世襲制的,家家戶戶,都有專門規劃田地的魚鱗冊,規定了每家每戶佔多少畝地,而到了眼下,城裡大部分田地,實則都是被這些富戶從其他佃農手中買回來的。”

“可問題恰恰出在這裡,大朔法律規定,農田是嚴禁買賣的,為了規避這條法律,他們所簽訂的文書上面,所用的詞並非是出售,而是出租。”

“也就是說,那些富戶,鄉紳的手裡的田,其中的絕大部分,歸根結底,還是老百姓的,如果那些大戶要出租,按理說,租金只能送給那些被租田的老百姓,而到不了他們的手裡。”

“也正因為如此,道長的這條辦法,怕是極難行得通啊。”

馬知府無奈的搖了搖頭。

“的確是個麻煩的事情。”

孟然緩緩點了點頭。

那些富戶鄉紳們手裡的土地,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其他老百姓的,只不過是被他們利用手段,假裝出租,實則是買到了自己的手裡。

而那些老百姓,還要替別人耕種自己家裡的田地,並且地裡長出的收穫都要歸於主家所有,他們連半個米粒也是撈不到的。

試問,這種情況下,誰會捨得將田出租出去?

的確麻煩。

孟然暗暗皺眉,隨即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開口說道:

“既然是這樣,那麼知府大人只能暫時先退一步,承認那些土地都是屬於富商鄉紳們的,這樣一來,便可以將這些土地,租到手裡,插中桑苗,等到絲綢全部織造完畢,朝廷困境度過之後,再來清算這些事情,也是不遲。”

“可這樣……終究是有些不合規矩。”

馬知府現在有些糾結,這辦法他之前不是沒有想過,但就是因為這種原因,導致他並沒有使用這種辦法。

土地原因十分嚴肅,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之前那些鄉紳欺騙百姓不懂法,坑蒙拐騙,將那些田,全部都規劃到自己名下。

這樣一來,那些百姓只能為他打白工,地裡面的收成,皆都歸他們所有。

這些事情,都是前幾任知府在任時發生的,如今,他為知府,本不該讓這件事情繼續發生。

本打算在任期結束之前,將這件事情完全解決,不料,便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非但沒有時間解決這等亂象,反而還是要助長這種不正歪風?

這裡馬知府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但是,孟然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確實如他所說,如果真的想要破局,能用的辦法,也就這麼一個了。

“既然如此,便也只能這樣了,稍後我便會派人,前去與他們交涉。”

馬知府無奈的嘆了嘆氣。

非常時期行非常事,想要度過眼前的困境,還想要十全十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一些尋常門閥還好,怕只怕那些在府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他們怕是不會買我們府衙的賬。”

“無礙,若真有這樣的事情,貧道可以出手幫忙解決。”孟然道。

“道長真能解決?”馬知府略微驚喜道。

“自然可以,貧道從不吹牛。”孟然笑了笑道。

“那是最好的了。”馬知府臉上也終於是露出了笑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想了想,緊接著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道長說。官府將百姓的農田收租過來之後,便是可以聯絡其他城池購買糧食,然後再售賣給百姓們,這其中值得說道的點,著實不少,本官便是撿最關鍵的來說。”

馬知府頓了頓,隨即緊接著說道:

“若其他城池知曉我滄州府急需糧食,惡意哄抬價格,該如何應對?再者,若百姓覺得糧價過高,不願花錢買糧,又該怎生是好?”

聞言,孟然微微沉吟,隨後答道:

“大人且放寬心,先說百姓買糧之事,民以食為天,這糧食是生存之根本,只要所定糧價合理,依據滄州府百姓之收入與日常花銷水平,制定出一個公允價格,百姓定會購買。”

說到這裡,孟然緊接著說道:

“大人可曾聽聞,柳城之前遭遇旱災,糧食歉收,若是官府從外地購糧,再以平價售賣,百姓們雖家境貧寒,但為了果腹,定會紛紛拿出積蓄購買,這樣一來,也不會造成之後的慘痛局面。”

“總之,只要價格合適,百姓不會拒絕糧食。”

孟然接著說道:

“至於其他城池惡意哄抬糧價,這也並非無解。”

“大人可差遣府衙中能言善辯、精通商事之人,分赴各地,先與周邊城池交好,許以互利互惠之承諾,這便可以了。”

馬知府想了想,卻是左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有些尷尬的看向孟然。

這也不怪他,這些事情,是商人的拿手好戲,而他則是一個讀書人,對於這些權謀算計,還是生疏了一些。

孟然也不覺得有什麼,想了想,隨後解釋道:

“這其實非常好理解,比如,日後滄州府有特產盈餘,可優先與其交易,同時,暗中探查各城糧食存量,與供需情況,對於那些妄圖哄抬價格的城池,知府大人可聯合其他秉持公道的城池,共同抵制。”

“如若有一城,囤糧甚多卻故意抬高價格,我們便可繞道,與其他小城交易,斷其財路,再者,可與產糧大郡簽訂長期契約,約定固定價格與購糧數量,如此這般,多管齊下,既能保證糧食的購入,又可避免被惡意抬價。”

孟然這一番話可謂是算無遺漏,將有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皆都細緻的與馬知府講述了出來。

馬知府聽後,撫掌讚道:

“道長所言,令本官豁然開朗,真乃高見!若依此策行事,這糧食之事或可迎刃而解,本官,便也無需為此事而煞費心力了!”

二人聊完這件事情之後,馬知府仍是顯得意猶未盡,又是接連向孟然詢問了許多問題,多是關於治理城池之事。

對於這些,孟然當然是個外行,但好在有著上輩子的經驗應付起來倒也算不上困難,有些時候說到興頭,反而能說出一些頗有深度的言論,時常會令馬知府陷入沉默,深思起來。

聊了一段時間後,孟然也是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神祠?”

馬知府聽完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本官的確知曉,府城之前,的確是有一座神祠的,只不過從來都沒有人親眼見過罷了,難道道長曾見到過?”

孟然沒有隱瞞的意思,直接點頭道:

“不錯,貧道之前正是在鼎城見到了神祠的存在,只是不知如何開啟,所以才會來到府城尋找辦法。”

“原來如此。”

馬知府微微點頭。

“本官來到府城不過三年時間,對於府城的一些事情,並不算特別瞭解,不過對於這些事情,藏書閣內應該會有記錄,本官稍後派一個人陪道長前往。”

“麻煩知府大人了。”

孟然站起身來,稽首行禮。

“道長實在是客氣,應該是本官謝謝你才對,你替本官解決了一個大難題,本官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呢!”

“無需這麼麻煩。”孟然搖了搖頭,“知府大人能允許貧道進出藏書閣,就已經十分開明瞭。”

深知如孟然這種人的清心寡慾性格,馬知府也沒有再說什麼,當即從外面喚來一人,對其囑咐道:

“你陪著道長前往藏書閣尋找資料,道長有任何問題,你都要幫忙解決,絕不可獨自回來,若有任何紕漏,本官唯你是問。”

“是。”

那名書吏顯然是第一次見知府大人這樣,微微一愣,隨後便是一口答應下來,他轉身看向孟然。

“道長,這邊請。”

“有勞了。”孟然點了點頭,與馬知府分別之後,便是跟著這名書吏,沿著甬路,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