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莫名其妙地就被帶去了警衛森嚴的軍事研究所裡,去了沒多久,陳院長就開會溜了,留下趙工帶領他們繼續參觀。

這會兒還沒進入核心地帶,沈周仍然懷有逃跑的心思,抓耳撓腮地左右看看,試探著說:“要不還是送我們回學校吧,我們實驗室晚上還要打卡考勤呢。”

趙工瞥他一眼,言簡意賅:“年輕人,別不識好歹。你想留在我們這兒,我們還未必願意要呢。”

何其傲慢,何其冷酷。

沈周冷笑:“那剛才別架我們過來啊。”

“就是就是。”林不凡附和,然後問,“到這兒入職需要什麼條件,統招統考嗎?每年大概什麼時間?我差不多今年十二月……最遲明年六月就能畢業。你看我能趕得上嗎?還是說這兒先考取再拿拿畢業證也行?”

他喋喋不休地一頓問,問得趙工直皺眉。

“統招統考……你自己不會上網查啊,什麼都問問問,你剛上幼兒園啊拉屎還要老師給擦屁股。”

兇得林不凡一下子就不吭聲了。

委屈巴巴說:“這不你們把手機沒收了嗎?”

趙工不答理他,帶著他們穿過兩道金屬門,換件衣服,轉三個彎兒,又穿過兩道金屬門,才總算要到目的地。

林不凡大為震撼,問:“啥玩意兒重重疊疊的,你們研究喪屍啊?”

趙工:……

林不凡還在輸出:“我覺得研究喪屍,實驗室最好擱在地下,隱蔽、安全,你這一棟大高樓,萬一喪屍嗷嗷地從窗戶跳樓,那該怎麼辦?”

趙工:……

他無視林不凡,乾脆直接與沈周搭話,並且搭話搭的極有水平,上來就說:“你洩露出去那篇論文,我看過,也上手做了幾個小實驗,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軍研所這邊許可權高,手伸得長,趙工讀過他的那篇假論文,沈周並不怎麼意外。

“你能看出的問題,米國人會看不出來?”沈周邊把臉湊到面部資訊採集器上,邊說,“我沈周可不會弄那麼低劣的騙局。”

“哼,那就來試試。”趙工說。

不愧是跟在陳院長左右的人,趙工說話也喜歡冷哼起手,驕傲得不行。

只是他灰色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卻是對沈周的喜愛和欣賞,因其內斂,這份喜愛與欣賞表現得十分不明顯——但確實是有,而且還很多。

“到了。”他說。

實驗室封閉於建築大樓內部,沒有窗戶,只有頂壁上的幾道通風口和五十毫米厚度的F79級防彈玻璃牆。

“足以抵禦79式狙擊步槍的穿甲燃燒彈。”趙工笑,嘴角微微上揚,表露出他內心的微微驕傲。

“哇哦。”

林不凡劉姥姥進大觀園般嘖嘖讚歎。

可以看見實驗室裡有許多研究人員,一水兒的白色實驗服,裡邊則是隱約可見的墨綠軍裝。

這裡紀律嚴明,環境氣氛與沈周見過的高校或企業實驗室都大為不同,具體是哪裡不同……也許是它的簡潔、高效、有條不紊。

譬如說林不凡剛才哇啦猴叫的時候,換做其他地方,肯定會有人好奇地抬頭看看。

但在這兒,沈周還真沒注意到有人抬頭。

似乎大家都高度專注於自己手上的工作,沒功夫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

“這正是我做夢都想待的地方。”林不凡舔上去。

趙工暗爽地點點頭。

“我覺得不好,不夠活潑。”沈周卻挑剔,“我喜歡輕鬆、活潑、歡樂的氛圍,能夠幫助我的思維更好地流淌。”

趙工垮了張臉,拍了拍巴掌。

許多人停下手上的工作,看過來。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沈周和林不凡,燕大的學生。今後,如果幸運的話,他們將會與大家在這裡共事。”

“當然,我是說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他故意看了眼沈周,補充說,“能夠打動這位高材生。”

沒人說話,研究員們的表情都很嚴肅。

“好了,接下來我會帶他們在這裡走走看看,你們各自做好各自的工作,不要受我們打擾。”

研究員們點點頭,重新忙活起來。

趙工領兩人向裡邊走:“這裡是做基礎研究的,高效能材料的研發與燒製,與林同學的工作很接近。”

林不凡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這裡的儀器有他見過的型號,但更多的是他沒見過的神秘型號,甚至,他還在這裡看到一臺精度遠高於市面上“聲稱已達最高精度”的光刻機。

“臥槽老婆。”他趕緊黏過去。

華國向來會藏,這兒果然藏著好東西。

“你幹什麼的,別在這礙事。”正在使用機器的研究員不爽道,“看得懂嗎就在這看?”

接著小聲嘀咕了句:“亂喊什麼,這我老婆。”

林不凡聽見了,湊上去看兩眼,搖搖頭說:“技術不行啊,這玩意嫁給你浪費了啊,不如給我。”

研究員怒,礙於趙工就站在旁邊看著,他壓下脾氣,只是小怒了一下。

“我這可是在製造奈米級超導結構,你看得懂嗎你就在這亂說。我警告你不要打擾我做研究啊,拖慢了進度,你負得起責任嗎?”他邊說邊把林不凡擠開。

林不凡仗著自己塊頭大,擠了回去。

“我就是做這個的,我不懂誰敢說懂。誒,你別嘰嘰歪歪的,給我試一下你就知道了,你給我試一下嘛,別那麼小氣。”

研究員拳頭硬了,欲打又止。

看向趙工,趙工點點頭:“就讓他試試。”

研究員不情不願把東西讓出來:“你小心點,別把我老……呃不對,別把我裝置搞壞了啊。”

林不凡麻溜上手,興奮得目泛紅光。

研究員心臟抽痛,差點兒心酸倒地,強忍著淚意上去監督林不凡的操作,看了一會兒,神情漸漸變了,最後看向林不凡,竟帶上許多讚賞。

“你小子,有點本事。”

“那當然。”林不凡驕傲挺胸。

“我是楊超凡,你怎麼稱呼?”楊超凡伸出手問,合著剛才就沒聽趙工對他們的介紹。

“林不凡。”林不凡重重與他握上。

兩人深深對視,彼此心中都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汩汩暖流,他們越看越覺得對方親切,彷彿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兄弟。

兩位不凡者一見如故,黏乎在一起,邊上站著的趙工和沈周就顯得多餘。

“要不我們倆單獨走走?”趙工問。

“好。”沈周表示贊同。

沒了林不凡,趙工突然變得健談起來,不過談得全都是高溫超導上的事兒,結合實際工業哐哐一頓說,一聽就是個技術狂熱者。

沈周起初還記著這人是個性格極壞的老刁毛,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後來,他漸漸受到感染,熱情起來。

他們圍繞理論內容進行了一通激烈的探討,期間差點聊得忘乎所以,齊齊往玻璃門上撞。

聊到理論中的驚天大BUG,沈周隨手從兜裡掏出從中島集團順的材料樣品,就近挑選了一塊風水寶地,找來液氮和永磁體就直接驗了起來。

那反常識的物理現象再次上演。

趙工目露驚異,但沒有到林不凡那樣大呼“不可能”的程度,而是興致盎然地笑了笑,問沈周這種反常現象的原因。

“這話說來就長了……”

糾錯後的新理論他看了、理解了,但還沒有動手去重新構建——

更準確地說,是他和林不凡正打算進行這項工作,就越跑越遠地被薅這兒來了。

沈周擷取了一些關鍵點,和趙工細細地那麼一說。

趙工取來紙筆寫寫畫畫,越是寫寫畫畫,心裡對沈周就越為欣賞,他扭頭頻頻看了沈周好幾眼,看得沈周都不好意思起來。

最後,趙工擱下筆,大為認可地深深看了沈周一眼:“不錯,真不錯。只是要加快進度,不要讓米國囂張過了頭。”

“如果能震懾住對方,我們還是不希望與他們打熱戰的。”和平來之不易,這一點華國人民有著最為深刻的理解。

沈周有些驚訝:“熱戰?”

形勢已經嚴峻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他感覺……除了老家偶遇飆車族的虛驚一場,和課題組裡混進了錢媛這麼個純恨女暴龍,他並未感覺自己的生活改變多少。

快快樂樂的,怎麼就熱戰了呢?

趙工卻是表情嚴肅地點點頭。

他心想沈周遲早會是自己人,就與沈周多說了些。

“按這種情況發展下去,一旦米國認為自己掌握了遠超尋常的軍事科技……那怕它存在重大缺陷,但是米國沒看出來,那就是不存在缺陷。”

“而它只要這麼認為了,就有可能肆無忌憚地挑起地域衝突。到時一發而不可收拾,就算再致命缺陷,衝突也不可能說停就停了。”

沈周的呼吸不由沉重起來。

聽趙工這麼說,事情確實相當嚴重,早知如此,他一下子把錢媛逮住扭送國安機關就好了,不必多此一舉的釣魚,反而惹事。

“對了,你這個材料還挺容易露餡的。沒準米國那邊一下就發現論文是假的了。”趙工說。

“嗯,我也覺得挺容易露餡的,所以就把它從那篇論文裡刪掉了。”沈周說。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準備和林不凡待在實驗室大幹三五天。”沈周說,“你們這邊有什麼需求,可以說。我們做實驗時,可以順帶著搞搞。”

他謙虛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嘛。”

這次,沈周沒有庸俗地談論錢的事兒——

他卡里的錢已經夠他揮霍著活到死了,之所以和中島集團談錢,是因為他始終記著最開始埃斯帕公司妄圖坑他的事,看不慣這種企業,所以想著能薅點就薅點,不要白不要。

但是在這兒,他就不會有這種應薅盡薅的心情,對於軍字頭的機構,他向來都是尊敬的。

“那、反正我這兒什麼都有,再加兩床鋪蓋也不難,在哪兒做實驗不是做,你看小林在這待著也挺快活的……”趙工耍起鬼心思。

沈周俶爾清醒過來,連連擺手。

“不了不了,這還是算了。”

“要的要的,放心吧,我們和孫教授很熟,他那邊不會出什麼問題,也不會影響你們正常畢業。”

“我有問題。”沈周一臉嚴肅認真,“軍研所管理嚴格,而我又是個吃不了苦的人。如果留在這兒,我一定會因為半夜想家把腦袋蒙在被子裡偷偷地哭。”

路過一個研究員,鄙視地看了沈周一眼。

沈周不爽看回去:“怎麼?”

那人的氣勢弱下去,尷尬惶恐地搖搖頭:“沒、沒怎麼。習慣就好了,我室友剛來這兒的時候,還半夜偷偷抹眼淚喊媽媽呢。”

說是室友,實為自己,研究員蹄子慌慌地溜走了。

沈周看回趙工:“你有什麼看法?”

趙工一言難盡地嘆了口氣:“晚幾天做決定也行,你好好考慮考慮。”

說完不再提這件事,回頭看看林不凡還在與他新認的好兄弟勾肩搭背、樂不思蜀,兩人乾脆繼續向前。

坐上電梯,直線下降。

降至地上0層,厚重的金屬門緩緩向兩邊撤開,門外一大片無遮無擋的廣袤天地,沈周抻頭看一眼,趕緊把脖子一縮,眼睛捂上。

平整的空地,雜亂堆放的繩纜、電線、金屬外殼、各式叫不上名兒的機床機器,忙碌的研究人員,還有背景上最為矚目的、導彈形狀的碩大武器。

鼻尖還飄蕩著濃郁的金屬氣味。

儘管只是迅速掃了一眼,沈周還是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究竟被帶到了個什麼地方。

“這是我能來的嗎?這是我能看的嗎?”沈周咬牙切齒,暗罵老賊騙他之心不死。

“能看,這有什麼看不得的。”

趙工把沈周的手扒拉下來。

“你現在是重點監控物件,萬一你想洩密或有其他可疑舉動,國安局的人肯定會搶在你行動前動手,把你五花大綁扔小白屋,牙籤棍撐眼皮兒不讓你睡。”

沈周一抖,深感被騙。

“也是好事,至少你很安全。你的家人也會很安全。”趙工又說,“時代的洪流沖刷而來,豈是你不聽不看不想就能躲過的?”

“尤其你小子,米國那邊捧出個流浪漢彼德,你又何嘗不是我國寄予厚望的氣運之子呢?”

“別再守著什麼破中庸之道了,年輕人就要有衝勁有幹勁,把握時代的激流,迎難而上吧。”

他抑揚頓挫的一段話,講得頗具感染力。

沈周還是年輕了,聽他這麼一說,心神當即一片激盪,來到這棟研究所的中央空地走走看看,只覺得這個好,那個也稀奇。

這兒的研究員們比之實驗室裡的活潑不少,也許是屋頂高,所以人也跟著寬闊敞亮,拿扳子遞榔頭有說有笑的,看見趙工出現,紛紛與他打招呼。

“誒,你是這兒總工程師啊。”沈周站在一顆大彈頭前,一邊觀摩一邊猜。

跟在大大領導身邊,看架勢也像是個大領導,這兒的人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喊“趙工”,猜是總工程師應該大差不差。

“哦,我就叫趙工。”趙工說。

“也是個工程師吧。”

說完不糾結於此,看看沈周正在端詳的那塊大金屬疙瘩,說:“哦,這是老傢伙了。我們拆下來,看看能不能煥發第二春。”

“你也知道,在武器研發上,工程設計很重要,但基礎材料也同樣重要。好的材料,不但需要不斷試驗研發,工業生產也要能跟上。”

他忽然長嘆:“其實我國在硬體裝置上,還是比較落後的。一個是工業底子差,許多裝置都要依賴進口;二來是國家近幾年才開始重視這個,成果雖然有,但只能說聊勝於無。”

“現在形勢一緊張,國外各種制裁。許多配件都要靠自己從無到有地去造。有些弄個大差不差的,湊合著用還行。可一些精密儀器……”

“就說那光刻機吧,造一些半導體還行,要研究奈米超導或者量子結構,精度就還差的遠。”

沈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確實是個問題。”

趙工拉著沈周往前,繞開一堆金屬廢料,站到一個小型支撐架前:“你看,這是我們研發中的最新型號。”

“很小。”沈周說。

大約只有其他型號的八分之一。

“是的,很小,也比較輕量化,打擊範圍卻能達到老型號的三到五倍。”趙工答。

“那很牛逼啊。”沈周讚道。

趙工嘿嘿一笑:“只是理想中的,實際還沒研發出來,有很多方面都存在問題,當然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材料強度不支援。”

“而材料問題呢,除了研發,就還說基礎裝置上的問題。”

沈周若有所思地又點點頭。

看了半天,他有點想摸摸眼前的大傢伙到底怎麼個事兒,心中又有所顧忌,欲摸又止。

“噹啷——”

突然一聲脆響,導彈震了三震,沈周的小心臟也跟著顫了三顫,一胡茬大叔遞一把扳手過來,笑:“怎麼樣,小夥子,想不想跟大叔我學學怎麼擰螺絲。”

沈周咽口唾沫,有點心動。

“真的能擰嗎?”

“真能擰,來。”

大叔熱情地把沈周拉走,都是男人,誰小時候還沒有個敲敲打打造機器人的夢了?拿捏。

沈周被騙著去擰了一整排螺絲。

別說,這感覺就是比在實驗室裡擰反應釜來的好,也不知過去多久,他正擰得帶勁兒,趙工忽然幽靈般飄過來。

“怎麼樣,我讓人再加兩床鋪蓋?”

沈周驀然回神,慌忙丟下扳手:“那還是算了。”

後來終於順利坐上返校的小車,天近黃昏,晚霞帶帶,林不凡念念不捨的,一取回手機就上網查研究院的統招,又問邊上的兵哥有沒有選調渠道,他堂堂燕大博士生,可不可以直接面試。

“淦,那個姓趙的真不好說話。我問他能不能給我個雜物間,我打個地鋪睡裡邊就行,他非說這兒軍事重地,閒雜人等不許逗留。”

林不凡罵罵咧咧:“什麼閒雜人等,我好歹也是個高階人才吧?其他地方搶著要呢。”

沈周點點頭,說:“對,不能慣著它,咱以後再也不來了。”

林不凡倏然變臉:“嘿嘿,那還是要來的。”

沈周聳聳肩,心想趙工怎麼還人前人後兩副面孔,往車窗外看,天已經完全黑了,兩邊樹木歘歘向後飛馳,一閃而過個路牌“西莊北”。

把視線往回收收,瞧見身側還是來時的那個小哥,沈周問:“不套麻袋嗎?”

小哥笑:“沒這規矩,那時候逗你玩的。”

又說:“我們那兒地圖上都能查到的,套什麼麻袋啊,不多此一舉嗎?”

沈周聽了,趕緊點開德德地圖查證。

查半天沒查到,驚覺又被騙了。

“你。”他豎起手指欲說又止,哽了半天,還是憤憤地把手放下,“算了。”他大人不記小人過。

順手點開知網APP準備找點什麼放鬆放鬆,這一看,不得了,歷史瀏覽記錄里居然放著他讀過的幾篇未來人論文。

淦,他記得以前手機上不顯示這玩意兒,只有電腦端——還非得是錢教授那臺舊電腦才能看到的啊!

左右都是人,沈周駭得一個手抖,匆忙把APP登出,手機一收塞兜裡。

旁邊的兵哥警覺。

“你看什麼?你躲什麼?你手機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該不會通敵吧?”

這還沒下小黑車呢就通上敵了,膽大包天,簡直是一點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