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當中,伴隨這場大雨,正有一場清洗。
縣西圍剿完鐵面的訊息傳來之後,孟家這段時間蟄伏下來的人,終於重見天日,四處出動。
要把近一年來因為有了捕頭這個靠山,鬧得兇的一些傢伙給揪出來,該殺的殺,該埋的埋。
孟家在魚臺縣數一數二,勢力最大,但還達不到隻手遮天那個程度。
原先一直都在慢慢蠶食整縣上下,誰知忽然來了一個鐵面,使得各家藉此反抗掙扎,對付孟府。
所以必須趁著鐵面已死這個訊息還沒散出,這些跳得歡的沒有連夜而逃,先殺只雞,以儆效尤!
大雨如幕,長街之上,幾無人影。
白昭入城打聽清楚訊息之後,獨自一人,走往富家大賈所聚集的城北。
頭戴斗笠,一身蓑衣,左側是大雨之下,愈發神俊的白盧,昂首闊步,尾巴上豎,不時扭頭,輕蔑掃了一眼右邊。
猴子一身金毛被淋溼如落湯雞般,頭上被扣上了大大的斗笠,直當作了雨傘。
它的腳下一高一低,踩著水花,自娛自樂,顯得有點滑稽可笑,對這整座城的肅殺氣氛,很是大煞風景。
不一會兒,一人兩獸走到一片院落之前。
白牆黛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
院落的正門口,左右蹲著兩尊石獅,目光睥睨,俯視街上過往行人。
門楣的匾額上,寫著孟府二字。
到了。
白昭頓下腳步,正在這時,嘎吱一聲,朱漆大門開啟,走出來了幾名勁裝漢子。
一般而言,對於大戶人家,身份越貴,越是不會常開正門,僅在迎接貴客之時才會清街淨道,打掃相迎,平日走的多是角門、後門。
但對尋常人家,有了點錢,尤其是孟家這樣的,顯然沒有那個規矩。
門建出來,不是用的,那幹什麼。
幾人各個佩刀掛劍,穿的不是如白昭身上的農家蓑衣,而是更昂貴的油衣,布上塗以桐油,防水防潮。
關鍵便於行動。
見到門前階下站著一人一狗一猴,數名漢子說笑聲音一頓,相互一視,手放在了刀上,上前數步,滿身戒備。
“你是何人?”
白昭沒答話,緩緩上前,豎紋微蹙,清晰看出幾人底細,腳下猛然加快,豁然抽刀。
當頭劈下!
與此同時,白盧和猴子,分別從一側竄出去,左右突襲。
兩獸靈智出眾,未嘗沒有較量的心。
“敵襲!”
五名漢子大喊一聲,拔出兵刃抵擋,可因實力差距,五人竟被一人撼動,噔噔後退。
白昭醞釀一路的情緒,到此含怒砍出,口中暴呵,可見雙手肌肉青筋盤虯。
人教版的白盧,一口咬住側旁人的脖子,扭頭一甩,甚至能聽得到骨頭斷裂。
猴子一躍而起,拳如鐵石,捶在一人胸前,爾後雙臂擺動。
咚、咚、咚,聲音沉悶,只見那人口中噗噗噴出了血。
白昭一刀抹過餘下三人脖頸,爾後刀上的血順勢一甩,濺在白牆之上。
一條猩紅血線,格外扎眼。
孟府中的門房衛士聽聞動靜,躲在門後,伸手要關大門。
卻躲不過白昭的眼。
取下揹著的漂亮銀弓,左手握住弓臂,右手抽出一箭,拉弦即射。
順著門縫,正中那人眉心。
階上階下,流出了血,順著流淌,白昭踩了一腳血跡,面無表情收斂了弓,
爾後推開沒栓上的朱漆大門,走入院內。
院外牆高,並且牆頭之上有尖銳的木石琉璃等物以防賊人,不好攀爬。
目光朝著周圍環視,選了一個容易攀上去的屋頂牆壁,腳下一個衝刺,一腳蹬在牆上,身體往上,隨後右手一抓牆頭,拽著上去。
沿著牆頭屋脊行走,手中再次取下揹著的弓和箭。
站在高處,自然是為目光開闊,是為狙殺這院內的人。
充分發揮自己所擁有的優勢。
當然,高處會讓自己成為目標,那就要看一看誰的箭更快了。
雨水順著斗笠帽簷而下,滴在狹窄牆頭,不過這並不會影響平衡。
白昭雖沒有修煉過輕功,但是搬石運力,雙腳生根的本領,早已嫻熟。
猴子躍了上來,跟在身後,白盧則是自行藏身,反正還有狗洞可鑽。
沒走兩步,便有府上的人,聽到動靜出來,方才那幾個人臨死前的‘敵襲’喊聲,早傳出來。
“在那!”
“是名賊子!”
白昭彎弓搭箭,神目豎紋微動,鎖定正指著自己的一名小廝,“叫個錘子!”
咻——
當場中箭而倒。
此次前來,所準備的箭矢,裝滿了整整一囊,正為此刻。
咻。
咻——
箭聲藏在雨中,連珠一般射出。
前院幾名衝出來的護院,挨個倒地。
當下鐵面一死,整個孟府正是志得意滿之際,忙著四面出擊,著手清洗敵人。
府上明顯人手不足。
整座府邸,亂成一團,有人拿著弓箭出來,意欲反擊,可還沒有搭箭瞄準,就被一波帶走。
白昭嘿然一笑,“十步之外,老子的箭最快!”
神目豎紋微眯,周遭清晰可見,縱是在他身後,也難逃脫法眼。
兩名護院拎著個刀,耍小聰明,迅速躲在影壁牆後,脫離視線。
“逃得了麼?”
白昭再次抽出一支箭羽,搭在弦上,弓卻六十度角半仰於空。
一箭力度不大不小,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度,越過牆壁,當頭落在自以為安全的漢子身上。
同伴望著身邊的人腦袋開花,瞳孔驟縮,驚呼,“孃的,這是什麼他孃的箭術!”
“快去稟告四爺!”
不容稟告,話音剛落,便有數人從內院中冒雨趕來。
為首的是有一面之緣的孟家四爺,孟榮生,他聽到了動靜,提刀奔來,盯著斗笠下露出來的年輕面孔。
區區一個獵戶小子,沒有印象。
但他認出來了那隻失手沒抓住的猴子。
“哈哈,我正尋思雨後前往雲陽山中,尋你這畜生的蹤跡,沒有想到送上門了!”
孟榮生陰沉面色,迅速轉晴,眉間一喜,大笑一聲,“莫非你這小子,是來送猴的麼?”
“孟家老四?”
白昭認出此人,左手緊緊弓臂,聲音冷冽,“我來送箭!”
咻。
他的動作很快,抽出箭後,一氣呵成,弓向下對準了孟榮生。
“小心!”
一個刀客反應極快,瞳孔驟縮,鏘然拔刀,有表忠的意思,架在四爺身前。
叮——
箭如流星,勢大力沉,刀客雖將箭矢彈開,可虎口上發麻,刀身顫鳴不止。
高手!
不用多說,剩下的人也看出來,紛紛抽出刀劍,架在身前。
猴子早認出來了孟榮生等人,呲牙咧嘴,先前被追,還捱一箭,記得可是清楚。
“這小子的弓術厲害,我們必須近身!”
孟榮生是老江湖了,一眼給出判斷,喊了一聲,手中掣刀,自持武勇,雙腿微彎,猛地繃直,彈出衝去,猶如雄鷹捕食。
白昭手速不慢,右手夾起箭羽,開弓連射兩箭!
嘣、嘣。
孟榮生見到一箭攻來,瞪大雙目,手中的刀平砍,劈開箭簇,爾後又將刀身一翻轉,彈開了第二箭。
錚——
刀身顫鳴不止,孟榮生頓下了腳步,旋即再次飛身躍起。
對於高手而言,箭沒辦法像收雜兵那樣容易。
孟榮生的實力強橫,反應敏銳,三步之內,箭沒有他刀快。
白昭以弓當作兵器,弓弦堅韌,對著一躍數丈高而來的孟榮生,凌厲斬了過去!
“有刀無招,僅有一腔氣力。”
孟榮生混跡魚臺多年,風裡來雨裡去,武藝自然不差,一眼便看出來這少年的實力,輕蔑一視。
臨空用了一個‘樵夫’最擅使的滾刀,劃了一個圓弧,盪開了弓。
可不待他更進一步,將白昭轟下屋頂,旁邊金猴吱地一聲怒吼,陡然一拳砸來!
白昭沿著屋脊而走,手中彎弓,回身即射。
他雖然學了樁功,到了第一大關,可是其他沒有學過正經武功。
刀法僅和三叔學了一鱗半爪,三招兩式,多是三叔自己所悟,不成系統。
自然是要避短揚長,能不近身,就遠端射。
之所以敢來孟府,也是因為孟家底蘊,其實沒有多深。
高手只有一個老四榮生,和孟老大一文一武,被好事者稱作‘孟氏雙壁’。
餘下則多是招攬江湖上的好手充當門客,為其效力。
只要殺了孟府兄弟,這座搭建數十年的大廈,頃刻便會土崩瓦解。
白昭取出箭矢,邊走邊射。
咻。
咻。
咻!
另外幾名孟府門客,當即又有兩人喪命,另外二人反應更快,架刀擋住了箭。
孟榮生一拳轟開了金猴,又躲過了一箭,轉過頭來,見那小賊已經跑遠,又有數人喪命,勃然大怒。
施展輕功,沿著屋脊,追了上去,速度明顯更快。
白昭沒有輕功傍身,攀牆都做不到一躍而上,不敢有分毫的大意。
孟老四憑著一己之力壓服府上一眾客卿,沒有出現客大欺主的事,可見並非繡花枕頭,而是實實在在一刀一劍殺出來的。
兩人你追我趕半響,每次箭來,孟榮生都不得不分心提防,使他始終追趕不上。
不過他看出來,眼前這小子的動作越來越慢。
體力大大不如。
孟榮生極為有耐心,如同伏在草叢中的猞猁大貓,只等狩獵猛撲的那一刻。
當再越過一屋脊,再次震開一箭時,孟榮生知道機會來了。
他的雙腿猛然一彎,驟然繃直爆發,手中的刀迎著雨幕而去。
速度一下加快,兔起鵠落之間,已至身前。
孟榮生滿臉的獰色,距離越來越近,可是見到白昭扭過頭來,卻是並無驚慌,似乎喃喃,“我也在等你啊。”
而下一刻,令孟榮生驚駭的一幕出現。
只見對面這小子的眉心一道豎紋,陡然睜開,有眼珠子在轉!
同時,一道強光陡然射出,快如閃電霹靂。
他在半空,自以為十拿九穩,連換招的餘地也無,盡力要去躲閃。
可下一刻,白光匯成一條細線,迎面射在他的額頭。
瞬間,便喪失了意識。
白昭一個翻滾,落在屋頂之上,搖了搖頭,拍拍昏沉了點的腦袋。
神眼招式,當作底牌來用恰好,可畢竟不無敵,若是被人防住,可歇菜了。
所以首要出其不意。
若是上來便用,達不到這效果。
必須要一點點地誘敵深入。
周圍站著寥寥數人,見這一幕,失聲說道:“四爺,死了?!”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白昭回過神來,面色冷冽,抬起弓箭。
咻。
咻。
咻!
一名名的門客倒下。
…………
孟府,書房。
孟大爺坐在椅子上,拇指指肚輕揉前關兩穴,對身邊的護衛問道:
“外面情況如何?”
“還沒人來傳信。”護衛面色明顯更為焦急,目光不時朝著門外望去。
“不知是哪裡來的高手,竟與我們為敵。”
孟榮平皺皺眉,思索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過往江湖來客,無論身份,孟府向來禮待,不曾招惹過人才是。”
至於被當作魚餌的甘棠村,一介偏僻山村,窮鄉僻壤,更不會聯想到。
“大爺,你還是去密道里躲躲吧。
這賊子是看準了咱們府上無人,而且弓弩拿去埋伏鐵面去了,必然有所準備。”
孟榮平搖搖頭,“若是老四他們擋不住,躲也沒用。”
咻——
這時,一箭入戶,穿過窗紙,站在旁邊的護衛應聲倒下,直中腦後,不偏不倚。
“說得不錯,你躲不過。”
孟榮平的瞳孔一縮,瞥了一眼窗欞窗紙,側頭又望向書房門前。
一條白狗鑽了進來,隨後是個風塵僕僕的江湖客,破舊的蓑衣斗笠,渾身是水,裹挾著風,身後跟著一隻金猴。
面容黝黑,面板較為粗糙,儼然村漢,不過眸子明亮,歲數不大,應該只一少年。
白昭打量一眼這名白淨男子,見他一點不慌,氣度沉穩,眯了眯眼,讚道:
“不愧是孟大爺,單憑這個養氣功夫,便要勝過常人遠矣。”
孟榮平拱拱手,站起了身,“不知少俠如何稱呼,我孟府可有得罪的地方?”
“甘棠村,白阿狗,偏僻鄉野,低下村民,想來孟大爺是沒聽過了。”
白昭抬起了頭,淡淡說完,神色一冷,“至於所得罪的地方,我村之人,可多賴孟府照顧了。”
“甘棠村……”
孟榮平稍稍沉吟了兩息,恍然大悟,苦笑一聲,“原來如此。”
“區區一村,竟沒想到栽在此處,你的時機拿捏極好,此刻來我府上。
“小兄弟,今日不如放過我一馬,日後孟府唯你馬首是瞻,在下雖然不通武藝,卻對經營一事頗有天賦。
想我孟家,當年亦不過是鎮上一……”
正在此時,在書房中甩了甩毛的白盧,突然從一側撲了過去!
汪——
白昭抬弓搭箭,正中此人眉心。
甩了甩屢次射箭已經有點發麻的右手手指,走到跟前,拔出孟榮平頭上的箭簇,譏諷說道:
“你小動作太多,桌子正對房門,下有弩機,身後牆壁有條通道,真當我看不到?”
透視之下,一切無所遁形。
白昭鬆了口氣,眉心神目張開,四處搜尋起來。
“既然孟家有第一關的高手,那必然有武功秘籍,還得再拿一些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