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談及盜賊之事,武后還以為李弘服軟示弱了,但如今,武后卻意識到,不知不覺間李弘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

“好啊,”武后坐在桌案之後,瞧著李弘怒極反笑,“我竟不知你對我有這般怨氣!”

坐在武后一側的李弘一聽,就知道武后走了極端,他深吸一口氣,解釋道:“阿耶受風疾所擾,我身體亦有隱憂,阿孃代理國政,本合情合理,外人亦無從置喙!”

李弘再度強調了自己的態度,他並不反對武后處理國政。

但未曾想,他的這句話卻徹底把武后惹炸毛了——“出去!”

武后拿起眼前的一封奏書丟向李弘。

李弘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還順勢看了一眼,署名有點眼熟,是武承嗣。不過旋即他便沒有時間繼續觀看了,因為武后見他竟然如此表現,又隨手丟來了一本奏書。

這一回,李弘就沒有接到了。

他連忙起身躲避,口中說道:“阿孃消消氣。”

但李弘委實沒想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他卻不知,武后在掌權的道路上,一直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她的權力並非來自於她自身,即便成為了天后,這點憂慮也一直沒有改變。而李弘那句話中隱含的“權力是阿耶和我讓給你的”的態度,卻是觸及了她敏感的內心。

也因此,在李弘開口後,回應他的是武后丟來的又一封奏書。這時候,李弘已經站起來了。

眼見著武后把手伸向了硃筆,下一步指不定就是硯臺了,李弘立刻抽身往出快走了好幾步,然後才對武后說道:“阿耶讓兒來為阿孃分憂,現在我先幫著阿孃處理這一份奏書。”

說完,眼見著武后手裡拿著硃筆作勢要扔,李弘立刻離開了殿中。

然後,他才有心思觀看武承嗣的奏書——倒也沒什麼有營養的東西,只是建議請道士邙山上清宮的道士鄭元隱來為李治祈福。

當初上清宮“老子下凡”,其中內情旁人不清楚,武后和李治如何會不知道?這份奏書上武后已經明確批覆了否。想了想,李弘將奏書塞進懷裡,復又去了掖庭見李賢和趙儀。

而另一邊,就在李弘離開之際,武后手拿著硃筆,魂遊天外。

方才李弘的話不可謂不觸及她的內心。

想當年,在鬥倒了王皇后和蕭淑妃之後,兩人竟然膽敢借著李治對她們的情份謀求復立!武后自然不能同意,很快就骨醉了她們。

此後武后並非沒有想過做一個如同長孫文德皇后一樣為人稱讚的賢后,但此後宦官王伏勝告發她厭勝,李治更是默許上官儀寫下了廢后的詔書……這讓武后徹底寒了心,她意識到,就算是和她同床共枕,一同誅滅了敵手的李治也是靠不住的。

她所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但眼下,她的長子給了她另外一個答案——可問題在於,李弘靠得住嗎?

會不會如李治一般?

武后沒有答案。

“皇后殿下,政事堂又送來了新的文書。”

宦官的話驚醒了珠簾之後的武后,瞧著眼前還沒被她批閱完的奏書,上面她留下的決定將會由上至下地影響整個大唐。

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讓武后當即放下了心中的猶豫。

握在手裡的,才是真的。

另一邊,李弘來到掖庭未久,便碰到武后派來的女官阿琪,她宣讀了武后的對於趙儀的後續處置——歸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同時,還因為趙儀這段時間受的苦楚,武后賞賜了一些珠寶首飾,以作慰藉。

居家思過,對於夫妻和睦的趙儀來說,和平時差別不大,甚至連晨昏定省都不必了。

趙儀在李顯的攙扶下起身,對著李弘行禮道:“多謝阿兄不辭辛勞自長安而來!”

李弘瞧了一眼李顯,擺手道:“若非七郎及時送信給我,我未必趕得及。”

在送走了夫妻二人之後,李弘這才有空去見了第一時間向他通風報信的太平公主。

而太平公主似乎早就知道了李弘的到來,李弘到時,她已經在宮殿門口提前等待著了。

“緣何不去直接找我?”

“擔心給阿兄添麻煩……”李令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後來我原本打算繼續給七嫂送吃的……但被那些內侍宮人攔住了,他們說已經給七嫂送了吃的……”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李弘笑著揉了揉李令月的頭,惹得李令月急忙偏頭躲避,隨即李弘牽著李令月的手走進殿內,屏退左右後說道,“因為行程繁忙,婉兒還留在長安,我稍後便去信遣人送婉兒回來。”

“對了,發現這事的是婉兒的母親,她沒有受到牽連吧?”

李令月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嬌憨說道:“沒有,阿兄放心,我這麼聰明,絕不會讓人發現她的。”

“做的真棒!”

聽到李弘的誇讚,李令月笑得很燦爛。

在與李令月閒談之後,李弘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連自長安一路而來的疲憊都緩解了不少。

最後,李令月說道:“那些內侍敢剋扣七嫂的飯,是不是因為阿孃不喜歡七嫂?”

李弘張了張嘴,在李令月期待的目光中最終說道:“你莫要多想,事前是因為你七嫂做錯了事。”

但李令月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事情已經落入她的眼中,蒼白的解釋又如何能說服她?

“阿兄不要和阿孃吵架好不好?”

瞧著李令月清澈的眼神,李弘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要不信,現在陪我去見阿孃可好?我原正準備見完你就去呢!”

“好啊好啊,不過阿孃在哪?”

“思政殿。”

“啊?以前阿孃都不許我去那裡的。”

“有我帶著,無妨。就算阿孃生氣,也只會生我的氣。”

“阿兄快走!我好想看看思政殿裡是什麼樣!”

思政殿中,待到內侍通報太子去而復返,正在處理奏書的武后抬起頭,正要對著李弘冷言兩句,卻見到一道身影飛快地脫離了李弘的身側,向她奔來。

原本僵硬著的臉在這一刻解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