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名:天皇與天后的反應

暫時摸不清天皇大帝的態度,韋弘機只能先按照天皇大帝的最新要求,減緩上陽宮的修建進度,縮減計劃中的規格。

而另一邊的天皇大帝本人,面對李弘私信中的“請教”,心中拿不定主意,幾番思索後,李治覺得李弘的這些想法不宜透露給宰相們,最終決定同他的天后商議此事。

武后在看到李弘的私信後……儘管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大兒子是個有能耐的,長於大略,卻仍然沒想到李弘單單去鄉村中轉了一圈,發現了一些表象的問題,竟然能借此進一步發現更大的問題。

武后的心情頗為複雜。

在抵達洛陽之後,在她的操作之下,她如願的將河東道和山南道大部份州縣的軍政之事攬到了洛陽,對此,長安方面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的兒子在長安盡職盡責地完成他監國太子的任務,唯一一次任性地出行,還帶來了這麼一份無法衡量的成果。

忽然間,武后竟覺得有些羞愧。

在她一門心思地想要爭權奪利,想要保證自己手中的權力穩固的時候,她最疼愛,也陪伴她最久的那個兒子卻全然沒有這等心思,只一心為國。

武后從來都不缺乏政治敏感度。

她明確地知道,只要李弘在信中希望對所有田畝收取田租的想法被透露出去,那麼李弘所要面對的絕不止此前賣馬糞時的些許雜音那麼簡單。

因為這牽扯著所有世家大族的利益。

武后又想到了當初的食鹽官營……她知道,如果有必要施行官營的話,她這個兒子不會懼怕作為官營支持者的身份。

她若只是一個普通的深宅婦人,約莫要為這麼一個能擔當的兒子深感驕傲吧!

可眼下,她正羞愧於在見到這一封私信後,心中已經有了將之透露出去,打壓李弘名聲的想法——那些傳統的儒家士大夫天然支援著李弘,可一旦牽扯到實際利益,那可就不一定了。

誠然,按理說現在這封私信只有三人知曉……可要想將之意外洩露出去,對於武后來說,太簡單了。

可要不要真的這麼做……武后心中沒有定論。

“媚娘,五郎信上所言,你怎麼看?”李治關切的問話讓武后回過神來。

她感受到了李治心中的遲疑,多年的相處告訴她,李治的內心是糾結的,他還沒有做好更改田租徵收之制的準備。

於是乎,她給出了最合理的回答:“五郎未免有些好高騖遠了,老子有云:治大國者若烹小鮮。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澤;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

“今新羅戰事方畢,而吐蕃仍賊心不死,此非良機。”

李治聽了武后的論斷,最終將李弘的來信給收了起來,並對武后說道:“既然不打算施行,那此事莫要張揚。”

武后聽了,應道:“郎君放心,妾自省得。”

但在說完之後,武后忽然想到了——遠在長安的李弘在寫下這封私信時是何等心情呢?

那時的他是不是在期待著遠在洛陽的耶孃在見到他寫的信後能夠果斷的支援他呢?

在武后的印象中,李弘一向心軟,在李弘前往鄉村,看到那些出現在他面前的衣食無著的百姓,心中會有何感想。

一封信,讓在洛陽已經漸漸地習慣了沒有李弘在身邊的武后感慨良多。

——如果五郎知道她什麼都沒做,應該會很失望吧!

“郎君以後有行此法的打算嗎?”在陪同李治吃完飯後,武后忽然開口道。

“什麼?”李治一怔,然後他才意識到武后說的“法”是什麼法。他沒想到都過了一頓飯的時間,武后竟然舊事重提。

話出口後,武后不再想那麼多,繼續說道:“五郎之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以五郎之法,國朝歲收就算有所增長,也不會增長太多,然於庶人而言,卻是田租驟減。若能施行,妾以為便是千百年之後,陛下之名,亦得千萬人稱頌也!”

聽到這話,李治瞬間來了精神。

雖然有一萬種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但李治自己的內心很明白,在他的治理之下,官場的風氣比不過貞觀時候,朝中的賢臣也比不過貞觀之時,就連百姓的生計,同樣比不過。

這讓一直自覺生活在太宗皇帝陰影中的李治在心理上很難接受。

所以,他才會極力支援遼東方向的戰事,百濟、高麗、新羅……

因為在這上面……就算太宗皇帝再怎麼戰功赫赫,也難以遮掩他的功績。

可眼下,武后卻提醒了他。

只要完成五郎所提出的田租改革之法,那麼只要大唐還在,此法還在,推行此法的他就必然會被百姓銘記在心。

可代價也是很明顯的——世家大族,甚至連那些掌握了超過百畝土地的人都會反對此法。

李治在權衡利弊。

他倒不懷疑這件事在他手中推行不下去,只是在認真的思考代價。

思索良久之後,李治問武后道:“媚娘以為該如何推行?”

在這段時間,武后自然早就考慮清楚了,她很正式的回答道:“陛下,以妾之愚見,如要推行五郎之法,當使近臣奏請,而陛下居中臨下,可視情況調停與否……至於時間,以妾觀之,須得在吐蕃退兵之後。”

“而五郎……妾恐如去歲馬糞之事一般,損害五郎的名聲。”

武后的言外之意很明確,為了保護李弘的名聲,把李弘從這樁事中脫離出去。

李治聽後卻有些遲疑:“五郎終究提出了此事……”

“這也是為五郎好。”武后說道,“若是郎君不好說,便由妾寫信給五郎。”

李治想了想,最終說道:“今吐蕃還未撤兵,夏收將至,秋收也不遠了,就算施行此法,最快也要明年了,不急於一時。再容我考慮考慮。”

依照李治的想法,美名他肯定是要的,雖然此法會損害世家大族的利益,但他相信史官們在將來記錄此事時不敢從世家大族的角度記之。而且,就算他百年之後……李治也相信李弘會為他善後,就好像他要求史官們美化他的父親一樣。

可即便如此,罵名李治還是不想背。

是以,他需要一個有著足夠分量的人來主導此事。正如他的天后所建議的,他只要充當一個支援推行此法的天皇就好了,做成了,美名自來。

當然,李治沒想過讓李弘來擔任這個角色,但讓李弘或者東宮屬官作為提出者在他看來卻是可行的。

……

人在長安李弘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封私信讓天皇和天后陷入了那般的糾結。

其實他的本意只是想要勸阻李治眼下不是他大修宮殿的時候,而對於田租之制的思考,只是為了遮掩他真實目的的手段。免得讓李治覺得他被自己的好大兒給暗諫了,心中覺得不爽。

不過,要是李治真的打算更改徵收田租的稅制,對於李弘來說,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租庸調雖然好,但在施行的過程中已經出現了問題,要麼修補,要麼改革。以前大唐剛剛建立的時候,為了安撫那些世家大族,遂只對從國家手中拿到土地的人徵收田租,在實際上給了世家大族免稅權。

但現在,時代變了。

今日的大唐已經不懼怕世家作亂了。

經過這麼多年,太宗遺澤尚在,李治的治理雖然遠不如太宗皇帝,還好大喜功,但起碼也在水平線上……安史之亂後的兩稅法,世家大族和田園地主們反對再激烈,最後不也得捏著鼻子認嘛,遑論武功正處於巔峰的當下!

總歸,但凡李治對李弘的兩個目的之一有些反應,那麼李弘的信就不算白寫。

這時候,李弘正準備見姚元崇和駱賓王。

說起來,姚元崇雖然是玄宗朝的名相,但他的年紀比李弘還要大上兩歲。

李弘抵達崇文殿時,殿中等候的除了李敬業之外,還有四人。

另外兩人自然稱得上是李敬業的私貨了——他的兩個弟弟。

當初李弘奉命探望李勣之時,也見過這兩個人,給李弘的感覺很簡單——典型的紈絝。

只是李弘沒想到的是,在陰差陽錯之下,李敬業兄弟三人竟然又和駱賓王搞到了一起。

對於接待屬官賢才,李弘已經駕輕就熟了。

其實也很輕鬆,畢竟在很多情況下,都是雙向奔赴。

而在其他場景之中,李弘基本都處於在挑選別人的位置上——見一面,只是給一個機會而已。

姚元崇和駱賓王在才學上頗有建樹,而兩人的情商——哪怕是駱賓王,在經歷過人生的起起伏伏後,也早就收斂起了鋒芒。

至於李敬猷和李敬真……

李弘就當他們是添頭了。

左右是李勣的孫子,給他們一個體面的待遇即可。

只在後續的閒聊之中,在李弘的控制之下,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賭之上。李弘就著這個話題說道:“武懿宗好賭,最終也毀在了賭上。我聽聞長安少年之中,不乏如武懿宗這般好賭者……”

武懿宗最終被判了流放。

說到這個話題,李敬猷和李敬真當即來了精神。

平心而論,對於賭,他們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很好奇的。只是一直以來礙於管教,不敢去大賭特賭。

沒想到現在他們的這段履歷竟派上了用場——李敬猷當即說道:“不瞞殿下,僕此前也曾偷偷去賭過,不過,只去過一次。所謂的博戲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明白這一點後,僕便沒有再去過了。”

李敬真慢了一步,只好說道:“僕也一樣!”

李敬業聽了心中暗笑,那時候哪是他這兩個弟弟自己意識到了賭博是騙人的,分明是被知道他們去向的祖父打得好幾天都下不來床,然後害怕的不敢去。

不過在暗笑之餘,李敬業也有些無奈。

瞧瞧人家姚元崇和駱賓王在太子面前談論的是什麼——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最後還是對於國政的見解作為收尾。

可他這兩個弟弟,不提也罷!

李敬業這般想著,卻是沒注意到在場的另外一人臉色稍稍有了變化。

在太子殿下提起賭這個字的時候,駱賓王就渾身一激靈。

因為他和武懿宗一樣,也是個賭徒。

雖然說他沒有像武懿宗一樣欠債到需要做違法之事的地步,但他的俸祿除了平常吃喝用度之外,基本上都被他拿來賭了。

他很懷疑是太子知道了什麼。

甚至於,若非相信盧照鄰的人品,他都要懷疑是不是盧照鄰把他好賭的事告訴了太子。

眼下,他心中膽戰心驚之餘,下定了決心,從今日開始,他一定要戒賭!

這樣的經歷,他不想經過第二次了。

而李弘瞧著駱賓王的,見他似有感悟,也算是不枉自己給他一個機會。

倘若以後被他發現駱賓王還沉溺於賭博之中,那麼他就去山野之中作詩吧。

倒是姚元崇敏銳地察覺到了駱賓王的些許異常,心中有些了懷疑。

在見完四人之後,李弘當場宣佈了對他們的委任——姚元崇、李敬猷和李敬真此前都未入仕,是以任命他們為東宮千牛,作為入仕的起點。

這也是勳貴自己常見的入仕官職,不過其中不乏將之作為虛職並不上任的。

比如契苾何力的兒子契苾明還年幼的時候,就已經因為契苾何力的功勳而被恩寵為東宮千牛了,那會契苾明連照顧好自己都做不到,遑論護衛東宮了。

至於駱賓王,他到底已經是武功縣丞了,此番還是為了公務來的長安,是以李弘只先以駱賓王為弘文館直學士,待到之後再調回長安。

對於這些,李敬業是最滿意的。

雖然以李敬猷和李敬真的身份,即便出了國子學也不愁沒有官當,但完全因為恩蔭得來的官職哪裡比得上太子殿下親自授予的!

李敬業覺得,這樣,起碼太子知道他這兩個弟弟了。

雖然兩人才能不咋地,但好歹是值得信任的。

他也知道,太子如此做全是看在他祖父和他的臉面上,等到會見結束之後,他真心實意地對李弘拜道:“敬業拜謝殿下。”

“你我相交甚久,不必如此!”李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