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距離契丹大營越來越近,武落心中也泛起了一陣擔憂,他向身旁的李孚,卻發現李孚的臉上雖是凝重,但卻絲毫不見慌張。

“李郎君莫非有他自己的打算?”

正在武落疑惑的時候,李孚突然說道:“武落,你信得過我麼?”

“那是當然!”

武落當機立斷地回答道,先前李孚展現出的能力已經深深折服了他,如今他已經準備完全按照李孚的命令列動。

“好,那再等等。”

“等等?”

饒是武落已經下定決心,聽到李孚的命令之後,也還是心生疑惑。

騎兵衝陣需要的是速度,沒了速度,騎兵便沒了生命。

這也就要求騎兵隊伍不能徑直衝進敵陣,尤其是佈滿鹿角的戰陣或是營地,這樣子直直衝上去只有死路一條。

一般的戰法要求他們在外側不斷騷擾,自兩翼擦過敵軍,進而達到騷擾削弱敵軍力量的作用,進一步搶佔軍陣背後的空間,對敵軍進行背衝。

今晚經略軍所採用的策略便是這種方法,透過騎兵不斷在外側騷擾,掩護步兵衝開營門,進而攻入契丹大營。

但李孚他們離營門口的距離已經太近,若是距離不夠,他們恐怕不能及時轉向,到那個時候,一軍騎兵恐怕會以極高的速度衝向尖銳的鹿角。

換句話說,如果李孚轉向的命令晚了一時半會,那麼他們全軍都會經受極大的風險。

而經歷過戰爭的李孚自然明白自己行為的風險,他緊了緊面罩,估計著自己同契丹大營的距離:

“契丹營外還有陷馬坑和捕獸機關,所以轉向的時機應當更大……”

一念至此,李孚猛地大喝道:

“所有人,跟我來!”

說完,李孚撥轉馬頭,朝左側轉向。身後的大部隊也隨之移動,只見數百騎兵如同一隻伸出的手臂一般緩緩偏轉,最終驚險地擦著契丹人佈下的陷阱而過。

營門上的耶律登一見騎兵離開,不禁暗笑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幫唐軍的草包真的會轉向。”

“聽我號令……放箭!”

隨著耶律登大手一揮,躲在垛口後的一眾契丹射手都紛紛露頭,捻弓搭箭準備射擊,但正在他們瞄準的時候,一陣陣破風聲陡然襲來。

“啊!”

“唐軍!是唐軍的箭!”

“掩護,快掩護!”

一聲聲慘叫過後,不少契丹弓手被雨點般襲來的箭矢射中,死生不明。而剩下的人都躲到了垛口以後,驚魂未定地等待箭雨的結束。

耶律術一見這番景象,猛然大駭道:“長弓手不是還在後方嗎?他們怎麼可能射得上來!”

“安靜,”耶律登冷聲喝止住耶律術的驚呼,隨後喃喃道:“這支唐軍騎兵是誰在帶領?”

後面一個契丹將領說道:“這……屬下不知。”

耶律登微微眯起眼睛,語氣淡漠道:“此人有些本事。”

“注意點,一定要殺了他!”

與此同時,另一處山崖。

這個山崖居高臨下,可以將契丹大營的戰況盡收眼底,唐軍的帥旗也立在此處,隨時準備調整戰術。

安慶宗正立在帥旗下,遠遠望著戰場。只見契丹大營周圍,五支唐軍如同五條繩索一般牢牢捆住了契丹營地,而從營地中射出的漫天箭雨,代表著契丹人的反抗。

奇怪的是,有一個方向卻沒有這麼熱鬧,反倒是唐軍這邊率先發難。

“有點意思!”

安慶宗身後的薛嵩撫掌笑道:“那裡是李孚和武落在的部隊吧,沒想到武落這小子還能先手壓制住契丹人。”

“不,”安慶宗淡然道:“這不是武落的命令。”

“怎麼會這樣?”薛嵩不解地問道:“難不成能是李郎君的功勞?”

在他心中,李孚不過是個江湖人,對軍中事務一竅不通,更遑論指揮部隊了。

“武落是員猛將,但他囿於兵書,不敢越雷池半步,所以一定會按照計劃行事。”

“此等冒險的法子,也只有李郎君會用了。”

一旁的崔乾祐不禁讚歎道。

“啊?他用了什麼法子?”

安慶宗緩緩衝薛嵩解釋道:“李郎君在最極限的距離調轉方向,此時隊伍的隊形也變為橫向面對契丹人,可以極大的拉近騎兵與契丹大營的距離。”

薛嵩點點頭,似懂非懂道:“這與壓制契丹又有什麼關係?”

安慶宗笑了笑,繼續解釋道:“騎兵所用的短弓射程有限,所以只有在拉近距離以後,才有可能摸到契丹營地裡的射手。”

“既然契丹人的目的是他們身後的步兵,那麼這些射手就一定會在騎兵轉向之後露頭。”

“此時再讓騎兵去射擊,便能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不錯,”崔乾祐補充道:“更何況那些弓手不敢露頭的話,我們的步兵便能夠很快跟上去,這樣就能大大減輕傷亡。”

安慶宗臉上也露出許久未見的微笑,此次參與進攻的軍隊,基本都是他的勢力,而范陽軍的其他部隊則被南面的奚人牽制,無法回援。

也就是說,他將成敗都壓在了這一次的進攻上,而李孚臨場的靈光一閃,則帶給了他意外之喜。

“這麼看來,李郎君那個方向,應當是最先攻破的了。”

“倒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呢。”

安慶宗略略抬高目光,輕輕掃向暗夜中的戰場。

薛嵩這才恍然大悟道:“沒成想那個李孚竟有這等能耐,我之前也是小看了他啊。”

崔乾祐微微頷首,伸手一招,身旁閉目養神的雄鷹登時醒轉過來,銳利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去吧。”

一聲令下,雄鷹會意地躍下山崖,不多時,它便展翅升起,一直飛到戰場上空,開始替崔乾祐監視著場上的一舉一動。

戰場當中,寒風不斷地從李孚甲冑的縫隙中鑽入,吹動著因為落汗而變得黏溼的衣袍。但他也顧不了這麼多,冒著稀疏的箭雨徑直朝前方奔去。

側後方傳來幾聲驚叫,大概是貼著契丹大營方向的那些騎兵不小心落到了契丹人的陷阱當中。

李孚甩了甩腦袋,任務當前,也顧不得這些袍澤。

“李郎君!你這法子真妙!”

身旁的武落卻滿面紅光,驚喜地衝李孚喊道。

若是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和身後的那些衝營步兵都要死傷很多,但在李孚的調整之下,保全了絕大多數人的性命,在他們離開之前,衝陣的步兵也都順利地接上去,恐怕要不了多久,這個門口便能被打破了。

“也不知道先登之功會被誰得到。”

正在他思索的時候,卻看到李孚的表情並不好看。武落不禁試探地問道:“李郎君,你在想什麼?”

李孚甩了甩腦袋,輕笑道:“沒什麼,我們快些吧。”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作為騎兵,是要繞著整個契丹營地一大圈來騷擾駐軍,而後再根據指令進行支援。

所以一路上,李孚也看到了其他方向上唐軍的屍體,其中多為步兵,應當就是被契丹弓手射中馬匹,死在後軍踩踏中的。

“若非李郎君你的計策,恐怕我們也會變成這番模樣。”

武落抬手向契丹營內射出一箭,而後看著前方第二路唐軍沉聲說道:“不過契丹大營防範甚多,當時郎君你是如何逃出契丹大營的?”

李孚微微一笑:“李某是從內向外逃的,自然輕鬆許多。”

“契丹營內換班都有時刻,李某也正是趁著營門守兵換班之際,精神懈怠才僥倖逃出。”

“原來是如此,”武落驚訝道:“不過郎君是怎麼知道契丹守兵的換班時間的?”

而後,李孚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武落一見他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了些許,不禁讚歎道:“郎君不愧是江湖好手,連契丹營中都有你的線人。”

而李孚的“線人”,此刻正緊張地站在耶律登的旁邊,他距離耶律登最近,自然能感受到身旁人越來越低沉的情緒,周遭的空氣都彷彿凝滯住,讓他不由得喘不過氣來。

耶律術心虛地摸了摸懷中的鑰匙,心中暗道:“李郎君還沒進來,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營中,契丹士兵都火急火燎地四處奔走,畢竟唐軍一下從五個方向猛攻,他們也只能被動應戰。隨著一路小隊跑向營門,方才安靜的營帳中猛地伸出一個腦袋,赫然是耶律揚。

他此時渾身劇烈地顫動著,驚恐地掃向四周,各個方向傳來的喊殺聲與慘叫聲不住衝擊著他的心絃,連額頭都冒出粗汗來。

“阿爺,你們……你們可一定要撐住啊……”

耶律揚嚥了口唾沫,準備再次躲回營帳中,反正東西他已經收拾好了,若是大營被攻破,他也只能帶著盤纏朝北方跑去。

正在他扭頭的時候,一道陰影突然蓋住了他的身體,感受到視線一暗,耶律揚心頭一緊,“哎呦”一聲跳到一邊。

“不對啊?”回過神來的耶律揚轉念一想:“大營還沒破呢,這人應該是契丹人啊。”

想到這裡,耶律揚才恢復了些許往日的神氣,衝剛剛站過來的那人喝道:

“找死!你可知我是誰……”

不料在看清來人之後,耶律揚瞳孔猛地一縮,連連朝後挪動,不可思議地吼道:

“不可能!你不是早就死在獄中了嗎!”

耶律矇眼神淡漠,雖然耶律術告誡過他要趁亂出來,但他明白以耶律術的秉性,定然會在契丹失利的第一時間逃跑,到那時再想抓他,可謂是難上加難。

“來人,快來人!重犯逃了!”

見耶律蒙久久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朝自己走過來,耶律揚心知大事不妙,連忙嘶吼著尋求幫助。

不過營中能上場的兵士全都向營門支援,一時間也沒有人能解救他。

“耶律術,你害我妻兒慘死、家破人亡,還將罪名嫁禍於我……”

“如今終於讓我等到機會了。”

聽到耶律蒙的控訴,耶律術的身子更劇烈地顫抖起來,心如死灰道:“我……我可以補償你。”

“我是迭剌部下一任夷離堇,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耶律蒙輕輕搖了搖頭,大手罩在了耶律術涕泗橫流的臉上:

“我只要我的家人。”

而後他沒有多說,手掌用力,竟硬生生在耶律術的慘叫中按爆了他的腦袋。

隨後,耶律蒙起身挑弄著插入皮肉的碎骨,遠遠朝著馬棚的方向望去。

戰場外圍,距離發動攻擊已經過了兩刻時間,李孚也將要繞回最開始的地方。

“乖乖,契丹大營還真不小呢。”

武落連聲感慨著,畢竟他們全速前進,也花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才繞回來。

“李郎君,弟兄們胡祿裡的箭都快見底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想法?”

一路走來,騎兵最主要的支援手段還是射擊,所以對於箭矢的消耗不可謂不大。

“你看帥旗。”

聽了李孚的提醒,武落才看到遠處山頭的帥旗,只見無數火把映得山頭亮如白晝,而帥旗旁邊的小旗則在不斷地發號指令。

“李郎君,我們攻破營門了!”

武落欣喜異常地喝道。

“沒錯,”李孚微微一笑:“待會記著帶兄弟們把敵人引到大營內的草場附近,那兒地形開闊,適合迂迴衝鋒。”

武落連聲稱是,而後他體會出李孚話語中的異樣,不禁問道:“李郎君,那你呢?”

李孚緩緩俯身,看到了遠處大開的營門,營門之內還有不少唐軍在同契丹人混戰,只待他們騎兵一到便能夠清開大門,方便總攻。

“我要去救人,接下來隊伍你來帶。”

說罷,李孚忽略了武落的喊叫聲,略一提速,徑直朝營門口衝去。

進了營,唐軍便會不管不顧地衝殺,他必須搶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救出遙輦楷落。

正在李孚提速時,眼前混戰的人群猛然散開,露出了後方的一排盾兵。

自兵陣之後,耶律登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手執長柄圓錘道:

“你便是那員唐軍?”

“早些死吧!”

吼聲剛落,箭雨如同雨點般灑下,封住了李孚其他的道路。

現在他除了徑直撞上那一排盾兵陣意外,已經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