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孚望著崔乾祐肩上眼神銳利的雄鷹,心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原來崔乾祐便是透過這種方法來窺測我的,在這時候,若有一雙眼睛從上朝下而看,那麼的確要比尋常斥候要方便得多。”

聯軍對壘,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便是情報,既然說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麼多一份情報,就多一分勝算,少了些損耗。

而崔乾祐這一手守鷹之術,想來可以給他更多的情報支援,瞭解敵人的動向。這麼一來,他也能根據敵人的行進動向來調整戰略,做到出其不意。

這時候的李孚,已經全然忘卻了之前被崔乾祐監視的那種不適之感,取而代之的則是其他的心思。

他在漠北與葛邏祿交過手,自然明白御鷹之術帶來的情報優勢,對於一場戰爭的幫助會有多麼大。

“若是我掌握了御鷹之術,那麼在日後也能多一份預防敵人的手段……”

想到這裡,李孚不禁思緒翻飛,心中多了分考量。而後他看向崔乾祐,試探地問道:“崔將軍,你這奇術是從哪裡習得的?”

崔乾祐伸出的手並未收回去,而是在臉上多了份玩味的笑容。他打量了李孚一番,輕笑道:“既然李郎君相問,崔某也沒有隱瞞的道理。”

“此數,正是崔某從阿史那承慶那裡學來的,他是突厥人,而突厥人中則有一支擅長御鷹之術。”

李孚眼神閃爍,這種技術對他的幫助不可謂不大,只是自己同阿史那承慶素昧平生,而突厥汗國又消亡在了一年前的那場戰爭當中,自己恐怕已經無處去學習這一技術了。

似乎是看出了李孚心中的躊躇,崔乾祐雙眸一閃,低聲道:“李郎君的心思,崔某也能理解。”

“劍南道蜀中玄青門,雖為江湖魔道,但從不害人作惡,而是網羅天下機關奇術。李郎君不妨去那裡尋上一尋,或許還能有些其他發現。”

“竟還有此事!”

李孚心中一震,他此前也聽過玄青門的名頭,但那不過都是隻言片語,也給不了他更多資訊。

而如今崔乾祐此番話,才讓李孚心中對這最後一個魔道門派多了幾分看重。

“既然這樣,若是日後有機會去一趟,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他心中稍定,衝崔乾祐拱手道:“李某就多謝崔將軍好意了。”

“只是軍情緊急,李某現在就返回大賀氏中傳達訊息。”

“不必。”

崔乾祐輕輕一揚手,眉目含笑道:“李郎君一來一回,免不了費太多時間。這樣吧,本將軍修書一封,遣快馬送去,大賀氏只需按照信中所言,按時到達伏擊地點即可。”

“伏擊?”李孚眉頭一皺,疑惑地朝崔乾祐問道:“莫非將軍已經有了計劃?”

崔乾祐呵呵一笑,轉身走回營帳的沙盤前,伸手攤開一旁的文書,朝李孚示意道:“郎君請看。”

李孚探身向前,而後瞳孔驟縮,只見沙盤上展示的,赫然是契丹大營的情形,他剛剛才從大營突破回來,自然對其中的態勢瞭如指掌。

而唐軍的兵牌則密密麻麻地聳立在大營周邊,直到大營以北的一處山谷中,那件兵牌便寫著“大賀”的字樣,看來崔乾祐是準備把大賀燁他們安排到那裡進行埋伏。

“將軍們都已經計劃好了?”

李孚聲音微冷,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崔乾祐他們已經把進攻方案擬好,只是不知道他們的方案中,大賀氏會面臨怎樣的情況。

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做出此種事情,那便是吃定了自己的需求,而這一切分析,都建立在崔乾祐知道自己動向的基礎上。

李孚暗歎一聲:“崔乾祐其人……果然恐怖。”

這時,崔乾祐輕笑一聲道:“李郎君莫要心急,恐怕你也知道,王思禮的軍隊正在向奚王牙帳進發,若是他先一步攻克兩蕃,那安節度定會大為光火。”

“所以崔某隻能定下此等冒進計劃,來嘗試一舉擊破契丹,但還需要郎君的幫助。”

李孚猛地一抬頭,驚愕地問道:“李某還有什麼能幫到你們的?”

“那是當然!”

話音未落,一道嘹亮的聲音便從營帳門口傳來,李孚二人把目光移過去,竟是曾救過李孚的安慶宗。

“安參軍!”

崔乾祐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不必,”安慶宗略一抬手,制止了崔乾祐的動作,而後輕笑著看向李孚:“既然是攻打契丹大營,那自然要了解契丹大營中的防禦佈置。”

“還有鹿角武庫,糧草輜重。”崔乾祐補充道。

安慶宗微微頷首:“不錯,但李懷秀乃是御內好手,我們的細作沒法深入探查,整個契丹大營對我們來說如同一團迷霧。”

“所以,我們需要李郎君的情報。”

崔乾祐微微一笑:“以郎君心細如髮的秉性,定然不會放過此等機會吧。”

而後,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倒惹得李孚無奈苦笑:

“既然安參軍都這麼說了,那李某也沒有不配合的道理。”

當時耶律術將自己“俘獲”,運進契丹大營的時候,他便趁著那個機會觀察了一番契丹大營的情況。而夜間突圍之時,也稍稍留心了些。

沒成想這些資訊,竟在此處派上了用場。

一聽李孚的回答,安慶宗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指向帳內的一處案几道:“還請李郎君詳談。”

而後,李孚便將自己記住的契丹大營的資訊盡數告知了安慶宗二人,崔乾祐又根據這些資訊將進攻方案再做調整,把整理好的方案寫成書信,交給剛剛領著李孚回營的騎手。

“李郎君,且留步。”

待李孚出了營帳,崔乾祐猛地追上來叫住李孚:“不知李郎君可要參與此次進攻?”

“那是自然。”

李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己手裡有王忠嗣贈與的信物,若是跟著崔乾祐的經略軍衝殺這一陣,也能攢下不少軍功。

“崔某就知道李郎君會這樣說,”崔乾祐訕訕一笑,憨厚老實的臉龐宛如一個平平無奇的莊稼漢,任誰也想不到他是抬手間決定戰爭走向的范陽軍鎮中的大人物:

“不過李郎君倒不用拼死,大賀氏會埋伏在契丹北邊的山谷兩側,李郎君可以隨我中軍衝殺,接著同大賀氏會合。”

李孚眉頭微挑,崔乾祐這麼一安排,不僅讓自己落到了最為安全的中軍中,而且還能同大賀氏會面,極大程度地保障了自己的安全。

這麼一來,李孚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拱手謝道:“崔將軍費心了。”

崔乾祐豪聲還禮,朗聲道:“那李郎君稍候,兩日後亥時,我們便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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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時間,飛一般便掠過。

太陽還未落山,崔乾祐便指揮著軍士造飯,一眾唐兵飽餐一頓之後,皆是輕甲銜枚,趁著太陽落山後的晦色上路。

大軍開撥也是井然有序,足見崔乾祐治軍有方,不多時,他們便在亥時之前全都到了預定的地點上。

李孚戴著面罩頭盔,身上穿著崔乾祐贈給他的獅紋甲冑,默默等候在中軍之內。

契丹大營坐落於一處高地之上,李孚此刻正在高地南邊的谷地中,只待戰鼓一鳴,便衝殺上去。

他看著四周斂息凝神的具甲騎兵,心中不由得讚歎道:“崔乾祐手下的兵勇真是令行禁止,這等組織度著實令人驚訝。”

當然,部隊士氣的代價,便是崔乾祐允諾勝利之後,經略軍可以肆意搶奪財產。

“李郎君,馬上到時間了。”

一旁的騎兵朝李孚說道,他正是當時領李孚進入經略軍大營的人。巧合的是,他名為武落,乃是李孚曾遇到的武亭的兄長。

武落本就對李孚的功夫極為佩服,在得知李孚有《靈視經》,能夠夜間視物之後,便更加尊敬他了。

畢竟軍隊夜間作戰,因為視線限制導致的損傷本就很多,現在有了李孚領路,他的兄弟也可以少些意外。

“契丹人派出的探子這麼久沒回去,他們可能也會警覺的。”

武落看向身後滿身鮮血的契丹巡邏兵,不禁擔心地望向遠處。

唐軍大舉夜襲契丹,契丹的探子自然會被他們清理掉。但若是接班的契丹巡邏兵發現這些人久久不回去,想必會心生疑慮。

若是他們發現了周遭的異常,那此次進攻恐怕就要費一番力氣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山頭傳來陣陣嗡鳴。李孚抬頭望去,只見月色被撕裂的黑雲掩映,只露出了些許銀白色的光芒。在這稀疏的亮光之下,山頭上多了幾個漆黑的剪影,正是唐軍的鼓手。

“戰鼓響了!”

武落大吼一聲:“弟兄們,前面就是契丹大營,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厲害!”

“上去之後不要戀戰,跟好李郎君,按照我們計劃好的路線行進,不要掉隊!”

“記住,只射擊!待其他兄弟打爛營門口以後,我們便衝進去隨意砍殺!”

“好!”

武落快速重複了戰術,而後滿懷希冀地看向李孚。

契丹大營四周滿是鹿角拒馬,甚至還有坑洞機關,所以李孚他們若是貿然衝上去,極有可能直接送命。

所以崔乾祐才會讓騎兵部隊分五路騷擾,掩護其後的重甲步兵衝開契丹的營門,清空道路以後,那才是騎兵發揮作用的戰場。

李孚抿抿嘴朝身後望去,整齊劃一的騎兵隊伍之後,還有一支騎著馱馬的長矛手,他們便是緊隨其後的攻營部隊。

大唐馬場眾多,連步兵都能分到一匹馱馬。

“可能也只有唐軍能享受這等奢侈了。”

李孚暗笑一聲,此時兩側也響起了漫山遍野的喊殺聲,想必是其他部隊得到了鼓令之後開始衝鋒。

聽著宛若地動山搖般的馬蹄聲,李孚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陣豪情,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眾將士,隨我來!”

接著,李孚立馬催馬上前,身後的一眾騎兵也紛紛高呼起來,拿出背上的騎弓催動馬匹。

自天上看,只見五路騎兵宛如五道巨蟒一般漸漸逼近中心的契丹大營,升騰起的煙塵在月光下顯得朦朦朧朧,透過這層迷霧,則是早已被唐軍鎖定的契丹大營。

大營之內,李懷秀正站在主帳中央,藉著油燈看著地圖,就在這時,他也聽到了一陣陣宛如潮水般的喊殺聲。

他登時條件反射般站起身,面容嚴肅,右手也立馬放在了劍柄上。帳外也跑進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衛兵,跪倒在地上說道:

“單于,唐軍殺來了。”

李懷秀眉頭一皺,厲聲道:“多少兵馬?”

衛兵的聲音帶了些顫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道:“騎兵五千,步兵不計其數。”

李懷秀面容陰沉如水,重重喝道:“是經略軍主力,關營門,放箭!”

契丹營門口,一身獸皮袍的耶律登眼神嚴肅,望著外面漫天的煙塵,抬起手說道:“不急。”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將軍,唐軍已經進入射程了。”

說話的人正是耶律術,他因為擒李孚有功,也被耶律登帶到了身邊。

耶律蒙微微偏頭,冷笑一聲道:“前方全是著甲騎兵,咱們的箭傷不到他們。”

“我要射的,是他們身後步兵的馱馬。”

“如果步兵不能衝開營門,那這些騎兵晃盪一宿也無所謂。”

“只可惜揚兒看不到此番景象。”

“原來是這樣!”耶律術恍然大悟道:“將軍果然用兵如神。”

而後在耶律登的大笑聲中,耶律術眼神微不可察地晦暗了一瞬,緊了緊手中的鑰匙,內心暗道:

“李郎君,你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而李孚領著的騎兵也即將衝到契丹大營前,他見契丹營門緊閉,裡面的人卻久久沒有動作,不禁朝身旁的武落問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武落一咬牙:“他們在等我們離開,好射擊步兵的馬!”

聽到這話,李孚不由得皺緊眉頭,若是步兵無法突破,那他們也不能寸進。

這一遲疑,眼看著騎兵隊伍距離大營也只有咫尺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