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輦憐立馬破涕為笑,看著眼前笑容僵硬的明夜心,她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撲到明夜心的懷中,不住磨蹭道:
“多謝阿姐!”
“若是阿姐拒絕了,憐兒可真的不知該怎麼做了……”
明夜心身形一怔,遙輦憐的身子如同炭火般滾燙,想來剛剛說出那些話,也是花了極大的勇氣。一念至此,她。心頭一軟,開始試著接納遙輦憐,素手緩緩放到了遙輦憐的後腦勺上,輕輕撫動著她的秀髮。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至親……”
明夜心口中呢喃著,嘴角掛著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接著她語氣一轉,心中暗道:
“只是妹妹的要求,恐怕我要打個小小的折扣。”
想到這裡,明夜心不禁輕笑起來,隱隱加緊了手上的力氣,更加憐愛地看向遙輦憐。
不一會,兩個徹底打破隔閡的姐妹一前一後走出了木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搜尋起李孚的身影來。
“奇怪,李郎君呢?”
遙輦憐看了一圈,卻不見李孚的影子,不禁出聲問道。
“他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大賀千桑沉聲道:“不過你們兩個也有些事情要做。”
聽到這句話,遙輦憐和明夜心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掏出了懷中的玉佩,齊聲道:“可是這件東西?”
大賀千桑一揚眉毛道:“不錯。”
身後的昆伯笑著調侃道:“你們兩個倒是姐妹同心,這麼一來,我們這些老傢伙也能少操不少心思。”
二女臉色一紅,低聲問道:“大賀伯伯,這玉佩該怎麼用呢?”
一聲“伯伯”,讓許久未曾聽到過這種稱呼的大賀千桑不由得心花怒放,他臉上立馬爬滿了歡欣的笑容,朝二女解釋道:
“你們將玉佩疊放到一起看看。”
二女立刻將手中的玉佩疊到一塊,只見白馬與青牛的紋樣重疊起來,在陽光下顯露出深潭般的幽綠色。
而那股深綠色所組成的線條,似乎還有著某種規律,但她們並看不出來,於是朝著其他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大賀千桑同昆伯湊上來看了又看,也還是尋不出其中的規律。
“不對啊,”大賀千桑奇怪道:“按當初邵固的說法,這樣便能得知《木葉圖錄》的資訊了,怎得只有一團亂線?”
明大洪輕笑道:“大賀老弟,這小小一枚玉佩,又能記錄多少功法的資訊?”
“你看這些疊起的線條,連起來豈不就是一副地圖?”
有了明大洪的提醒,眾人再次看上去,這密密麻麻的紋路,正像是一副地圖。
而白馬與青牛雙眼交匯之處,展露出動人的光彩,應當便是《木葉圖錄》所在之處了。
“果真如此!”昆伯驚呼道:“明老弟,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明大洪撫須笑道:“此地應是饒樂水下游,接近室韋一帶。”
“老骨頭我曾經到那裡去過,這地圖的山水行向同那裡一模一樣。”
大賀千桑大喜道:“多虧了明老兄,這麼一來,《木葉圖錄》便要重回世間了。”
明夜心同遙輦憐對視一眼,登時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細聲說道:“既然這樣,就讓我們兩個去取回這套功法吧。”
昆伯笑道:“光讓你們兩個去,我們如何放心?”
“讓你洪伯同我一起去,也能防範著平盧軍的人。”
明夜心思忖片刻答應道:“又要讓昆伯費心了。”
“無妨,”昆伯輕輕笑道:“自從你不見以後,阿寧可是一直在擔心呢。”
這番話也讓明夜心不禁沉默下來,如今她的生父已經找回,又該如何處理她和明寧的關係?
同樣的疑問,也發生在遙輦憐身上,畢竟遙輦楷落一直以來都對她照顧有加,不惜被李懷秀暗算囚禁,也不願意透露她的動向。
兩女一時間陷入沉默之中,大賀千桑見狀,也連忙出言安慰道:
“不如你們先去休息休息,待養精蓄銳之後再動身?”
幾人紛紛附和,也都離開了木屋,跟著執矢達的步伐去往離山谷不遠的突厥營地之中,準備在第二天前往室韋部族尋找功法。
而李孚自然不知道大賀氏那邊發生的變故,他此時正穿行在唐軍與契丹作戰的前線上,尋找著崔乾祐的部隊。
時已深秋,疾馳產生的風中已經帶上了絲絲寒意,李孚不由得收緊衣領,深吸一口氣,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登時灌入鼻腔。
右手邊,他正掠過一片剛剛結束的遭遇戰的戰場。馬屍與歪歪扭扭的人屍混雜在一起,從衣著和數量上來看,應當是范陽唐軍同契丹親衛的小股部隊遭遇在一起。
李孚不由得嚥了口唾沫,遭遇戰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快。大部分情況下,戰場都不會及時得到打掃。
所以這些死去的人馬身上的衣物可能被附近的農戶扒走,而他們的屍體,則會在時間的侵蝕下化為一捧黃土。
他放緩速度,冷冷凝視起寂靜的戰場。幾條野狗翻動著野地中的死屍,髒成一綹綹的毛髮上不一會便沾上了血液。
“唉。”
李孚暗歎一聲,準備離開此地。雙方的斥候部隊能碰上,這便說明不管是唐軍還是契丹軍隊,他們的主力都離此不遠。平盧軍尚在通緝自己,而自己剛剛大鬧了契丹大營,想必契丹人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他的手傷還沒有完全痊癒,以這種情況,定然無法對抗大軍,還是先走為妙。
正在他掉轉馬頭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了陣陣馬蹄聲:
“李郎君留步,崔將軍有請!”
李孚驚異地回頭看去,只見四五個輕甲騎手飛奔而來,似乎早已知道了李孚的動作。
“又是這樣!”
李孚心中一驚,聽他們的話,都是被崔乾祐派來接自己的。而之前崔乾祐便能精確掌握自己的動向,自己的行蹤在他面前,似乎沒有任何秘密。
但李孚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冷冷看著一眾騎兵跑到自己身前,並不開口說話。
領頭的騎手甫一停步,便立刻說道:“李郎君,崔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你在此處隨時都會遇險,還是先同我們走吧。”
李孚微微一笑,說道:“李某乃是營州人犯,崔將軍緣何如此掛念李某?”
那騎兵一怔,繼續說道:“此事……小人也不知曉。”
李孚暗歎一聲,這麼看來,此人確實是崔乾祐派來的。而且崔乾祐吃定了自己會去找他,連個理由都不告訴這些騎兵。
“好,我跟你們走。”
一眾騎兵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帶著李孚朝崔乾祐的軍營走去,正在他們將要動身之時,一旁的林中卻陡然飛出幾支羽箭,隨之而來的便是契丹語組成的咒罵聲。
“不好!”那個領頭的騎兵驚叫一聲:“這些是來打掃戰場的契丹人,保護李郎君!”
李孚並未著甲,這些羽箭自然危險至極,稍不注意便會傷到他,這也是那騎手驚恐的原因。
不過他回首望去,李孚的馬上早已空無一人。
“李郎君呢!”
他連聲問道,身旁的其他騎兵都指向他身後,待那騎兵回首望去,卻看到拎著一柄長劍的李孚正穿行在契丹小隊之中,所過之處皆是人仰馬翻。
“李郎君……竟然如此兇悍!”
騎手驚訝著說道。一開始崔乾祐派他來接李孚之時,他還是滿心不屑,但直到現在親眼看到李孚見血封喉的劍法和鬼魅般的身法之後,他才明白為何崔乾祐對此人如此看重。
但李孚卻沒有想那麼多,在《靈視經》的輔助之下,他早早便弄清楚了契丹小隊的人數,也生起了試劍之意,一個挺身便衝進契丹隊伍當中。
四名契丹騎手,連彎刀都沒來得及拔出,便被李孚一個接一個斬於馬下。
待殺死最後一個契丹人之後,李孚才滿意地甩了甩劍刃上的血跡,看著自己的手腕喃喃自語:
“看來身子已經恢復了九成水平,這麼一來,哪怕孤身進入崔乾祐的軍中,也能有自保之力。”
“這些契丹人我似乎見過……皆是迭剌部耶律登的手下。”
這時,他才回頭看向那幾個唐兵,領頭的騎手吞了一口唾沫,一字一頓道:
“李郎君,請隨我來。”
軍中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以實力為尊,李孚的雷霆手段,也讓這幾個騎兵不由得心生佩服,服服帖帖地保衛起李孚。
半個時辰以後,一行人才來到了崔乾祐的大營當中,守營的兵士見到他們,抬手喝道:
“將軍有令,軍中不得疾馳,還請諸位下馬步行。”
那騎兵剛想出言反駁,卻被李孚攔住:
“軍令如山,李某照做便是。”
騎手臉上的傾佩之色更甚,范陽軍中,能與將軍搭上關係的人,哪個不是趾高氣昂之輩?可從未有人像李孚這樣。
他連忙翻身下馬,朝李孚說道:“郎君且把馬匹交給我,那裡便是崔將軍的營帳。”
李孚微微頷首,將韁繩放到了騎手手中,緩步走向崔乾祐那邊。
但他卻用餘光不斷地掃視著身旁的景象,只見軍營當中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兵卒臉上多為肅穆,並無嬉笑之聲。
看到這裡,他不禁讚道:“崔乾祐治軍果然有一手,光是這等軍紀,便是大部分將領無法企及的。”
衡量古代軍隊的戰鬥力,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標準,便是軍隊的軍紀。譬如李孚所知的岳家軍,便是軍令如鐵。而大唐此時的府兵制之下,崔乾祐還能將軍隊如臂指使,想來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若是契丹的軍紀有崔乾祐這裡的一半好,他也不可能在夤夜逃脫。
在此之前,他也只在郭子儀和王忠嗣的軍隊中見過類似的景象。
李孚心頭一緊,伸手掀開了營帳的簾子,只見崔乾祐站在掛起的地圖前揹負雙手,靜靜等待著什麼。
一聽到身後的響動,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李郎君果然來了。”
“不知你與大賀氏都說了些什麼?”
說完這些,崔乾祐扭頭看過來,嘴角帶上了一抹難以捉摸的笑。
李孚眉頭一皺,衝他說道:“大賀氏想同崔將軍做一場交易。”
“哦?”崔乾祐眉頭一挑,口中輕笑道:“大賀氏早已名存實亡,他們又能提出什麼籌碼。”
李孚暗暗吸了後涼氣,崔乾祐如此單刀直入,倒把談判的主動權盡數搶了過去。
正在他沉默的時候,崔乾祐又笑道:“郎君不必多想,若你有其他的選擇,也不會到崔某這裡。”
李孚又是一怔,崔乾祐的潛臺詞很明顯,李孚定然是有要事相商,而整個河北道北部,能留下他的也只有背靠安慶宗的崔乾祐。
換句話說,李孚沒得選。
當然,若非崔乾祐掌握了自己的行蹤,李孚也不會落得這番局面。
他微微抿嘴,低聲道:“崔將軍果然好手段……大賀氏想編入你的軍隊,共同對抗契丹人。”
聽了李孚的話,崔乾祐一時愣住,思索片刻,也便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沒成想十幾年前的恩怨,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此事,鄙人應下了。”
李孚猛地抬頭,以崔乾祐的秉性,竟沒有衝自己坐地起價?
而崔乾祐顯然看出了李孚眼中的疑惑,低聲笑道:“這都是慶宗的意思。”
“況且,你我合作也不能只有你做出犧牲。”
“若郎君有什麼想知道的,也可以儘管問崔某。”
李孚心頭一驚,這安慶宗又做得什麼打算,竟然讓崔乾祐這麼爽快的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不過現在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李孚略加思索,便說出了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的疑惑:
“你……到底是如何掌握我的行蹤的?”
崔乾祐聞言微微一笑,領著李孚到了帳外的空地上,隨後他吹了聲口哨,望向湛藍的天空。
李孚也隨之望去,只見片刻之後,一聲嘹亮的鷹鳴響徹雲霄,遠處飛來一隻雄鷹,盤旋片刻後便落到了崔乾祐的肩頭。
“這是崔某從突厥那裡學來的御鷹之法……李郎君心中疑慮可解開了?”
崔乾祐笑著抱拳道:“若是李郎君滿意的話,我們便合作愉快?”